天下着雨,马车在泥泞中几次颠簸,起得太早,兄妹两个都有些困倦,沈寒香闭目养神,沈柳德频频往窗外看,似乎比沈寒香还要紧张些。
“三妹。”
沈寒香睁开眼,看见沈柳德满脸忐忑,他搓着手,小声问:“你预备怎么同小侯爷说?我想了想,你看啊,李珺与小侯爷先认识,接着李珺带着我们兄妹才算认识了小侯爷,亲疏有别,哪个是亲,哪个是疏?”沈柳德顿了顿,留意沈寒香神情,见她也似在思索,方才劝道:“李家又是一方父母官,虽说那小侯爷呆在京城的时间更多,但在梦溪养病的时候也不少,总得要有人照拂。得罪李珺本就不好,他又何肯为你得罪李知县呢?”
“犯不着让他去得罪谁。”沈寒香细听完沈柳德说话,重闭上了眼。
“此话什么意思?到现在你也不向我说个明白,到底想让小侯爷怎么帮你。再不济,待会儿见了人,大哥该说些什么,你总得告诉我。”沈柳德忙道。
“你只要站着,寒暄两句,自去边上找人说话吃酒,或是偷溜出去见你的公蕊也成。”沈寒香闭着眼,马车摇晃时她脑袋在木板上撞得一蹙眉,却没睁眼。
沈柳德见她实是困得慌了,便不再问。
马场门口等着几个小厮,沈柳德先下去,扶沈寒香下车。
一个小厮道:“方才小侯爷还问了,说怎么这样晚,怕是下雨耽搁了。”
沈寒香披着袭银亮的斗篷,此时将帽子兜起来,两手拢着随在沈柳德身后。
雨已经停了,马上坐着一袭青影,孟良清坐在一高头大马背上,动作矫捷,看见沈柳德二人后,便勒了缰绳,放缓马速,等马行至跟前,孟良清下马来与沈柳德一番寒暄。
沈寒香摸了摸他方才骑得棕色大马,马儿动个不停的嘴唇贴着她的手掌,舌头时不时舔一下。
沈柳德说要去出恭,便叫上个小厮绕到马厩之后去了。孟良清翻身上马,冲沈寒香伸出一只手。他嘴角微勾着,却没说话。
沈寒香握住他的手,马场周围没几个人,各有各的差事,沈寒香坐在前头,马跑得很慢,倒是不怕掉下去摔着。且孟良清手臂便在她的肩侧,松懈地挽着缰绳,声音在沈寒香背后响起——
“约三姑娘来,实在有个不情之请。”
孟良清仍是那副温润的嗓音,他腰身坐得直,虽是同乘一骑,两人却各自坐得正直,中间尚能放得下一个拳头,唯独手臂偶尔会轻轻擦过。
“侯爷也会有求人的时候?”沈寒香笑问。
“便是天子,也有求人的时候。”孟良清道。
“你说看看,我不一定帮得上你什么。”沈寒香朝前倾身,略靠着马脖子,大马粗壮的脖子令人有安全感,手指穿过鬃毛轻轻捋顺。
“姑娘得先答应帮我,我才能说。”
暧昧温暖的气息打在耳背上,沈寒香想了想,目光掠过一排杈子,她手遥遥一指,“去那儿。”
猛然一鞭割破空气,抽在马臀上好一声响,那马前蹄扬起些许,沈寒香上半身坐不住朝后一倾,手臂被孟良清稳稳托住,他未曾将人纳入怀中,只支撑她度过那一时倾斜,口中清叱一声。
马头向下一压,整匹马犹如绷紧的一张弓,飞快朝前跑去。
风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脸侧,那一瞬的酣畅难以言喻,沈寒香几乎睁不开眼睛,孟良清一手抓着缰绳,另一手遮在沈寒香眼睛上,隔着寸许距离,他的掌心里有很深的一道疤痕。
“好了,想好了吗?帮我,或是不帮?”孟良清微有些喘。
沈寒香执拗道:“不行,你得先说是什么事才成。”
“不会叫你吃亏的事。”孟良清深吸一口气,控着马放缓速度。
“先说又不会怎样,难不成你先说了,我便不会答应么?若果真如此,你还要让我先答应,岂非摆明了是欺负我。”被风吹得僵硬的脸此时暖回来,反倒热得有些发了烫。
孟良清先下了马,来握沈寒香的手,她的手冷冰冰的,孟良清目中一动,扶了她一把,便即松开。
“事关性命,不得不谨慎小心。要是你不肯答应帮忙,我又何必拉你下水,不说也罢了。”孟良清认真注视沈寒香的双眼,眉毛动了动,“你这眼睛?”
沈寒香垂目,“有一只视物不清。”
“上回陈太医来,怎不让他给瞧瞧?”孟良清本欲伸手令她抬头,手停在她下巴底下,却没有挨着。
“让我瞧瞧。”
沈寒香睫毛扇动,片刻后方才抬起眼看孟良清,心下觉得有些怪,孟良清看她时,她自然也在看孟良清,孱弱的孟良清,肤色白中略蒙着一点青,沈寒香早已记不清第一次见孟良清时他的样子,却记得那时孟良清像个瓷人,不似眼下看着愈发病气。
“兴许是你娘有身子后吃错了什么,叫陈太医瞧瞧,便不能全治好,看看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