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清吃过早饭便觉有些烧心,不知是否积了食,兼之心内烦闷,太医来了重开过药方,亲自看着煎了与他吃,本来就要睡下。恰逢几个丫鬟各自不在,弯月与簟竹去取扇子了,桂巧下去找孟良清屋里更换的被褥,说他娘才叫裁了新的,得去那边拿,沃玉刚将熏笼抱出去,要叫个调香师看着孟良清如今吃的方子换他屋里用的香灰。
只得年英一个,自外匆匆而来,附在他耳边说得几句,将一封信呈上来,才退了开去。
孟良清进了屋才展信看过,没说什么,将原烫好的火漆细细剔了去,重新封上。此事他做来娴熟,显是已不止做这一回。年英再入内来,孟良清便叫她仍拿过去给那小厮。
年英应了,开箱戥出五钱的银子照例与那小厮带去。及至年英转回,孟良清尚未睡下,抱着个手炉坐在床上。
年英走去摸了摸手炉,便道:“这都不暖了,奴婢拿去给少爷添了火来。”提起来看过一回,奇道:“这个样子的奴婢记得还有个,从前都是换着用的,一个凉了便使另一个。弯月、簟竹两个会拣懒,待她们回来了,我要骂她一顿,叫她找东西出来,爷可千万别拦着。”
孟良清素爱这个兽头卍字的样式,喜其庄重,看着正气,便凑了一对时时用着。
“另一个给了人了,姐姐别来赖我要。”先听的其声,就知道是弯月。果她与簟竹捧了十八个狭长匣子进来,其间有各式各样的花纹,都有个小铜扣,封着的是夏用的扇子。
“又用不着,何必去讨人嫌,散了给小姐们岂不好?”年英走去拆开个匣子看了,是一柄紫玉描金的骨扇,绘的还是岁寒三友的老景,遂丢了回去,随口道:“这个咱们屋里也有十三四把了,怎的又送了来,这样俗。”
“看把你能的,你就知道俗不俗的了。”簟竹沉声训道,年英撇了嘴不与她说话,走去给手炉添炭。
弯月看她出去,笑道:“就是姐姐才镇得住这一屋子里的人,我要说一句半句的,她不扑来撕我的嘴才算完。”
簟竹未理她,叫她把扇子都收了,傍着孟良清跟前床边坐了,细问他可有哪里不舒服。见他摇了摇头,神情似有些怔忪,知他有些疲惫,但才起来,也不好就睡,便道:“这些扇子年年都这样多,不过有一把上雕张果老骑驴饮酒的木扇,雕工其次,是黄杨木做的,驱避蚊虫最是好的,这入了暑热,梦溪县潮湿得很,叫人给沈姑娘送了去,爷要有什么话说,也一并带了去,岂不好?”
孟良清便叫找了来,弯月捧上,孟良清看了一回,确是黄杨木的,叫连匣子一并包了。
“话就不必说了。”他想了一回,又觉单送扇子不妥,扇与散岂非一个音了,怕沈寒香要会错意,又叫将早些时上赐的一把黄杨木梳一并找了出来,搭在一处送去。
使人出门前,簟竹又把人叫回来,吩咐道:“要送到沈家的三姐手上,叫她当你的面启开看过,你细细记下她什么神情,说了什么话。回头爷问起,我们好回话。”才打发了人走。
恰弯月在屋内也听见了,孟良清正搭桌坐着看书,也听见了簟竹方才在窗下吩咐,嘴角微微弯翘。
“人尚没来呢,你就知道卖她的好了!”弯月嗤道。
孟良清知她是这个性子,并不说什么。
只说那下人骑马去的,傍晚就到了沈家,叫门房去传了话,就在脚房吃茶,渴得狠了,克制着吃得两碗茶,里头出来个婆子引他进去。
他一路走一路觉得妙,沈家宅院虽比不得侯府,却也不似寻常此等人家,问婆子了才知,是买的从前一个亲王的别院,打点出来住了,婆子又说起老爷从前也在工部底下供职,如今出去庆阳办差。那下人一一记了下,及至引到林氏院子里,那下人径去沈寒香那儿送东西,婆子回完话出来,一个小丫头子来叫。
走至林氏那边,听林氏问:“来的什么人?干什么来的?”
婆子道:“侯府差了来的,给三姑娘送点小玩意儿。”
林氏打发了去,想着马氏那边送走了人未必不叫她过去看看,总不过是要拿出来显的。却不料等到了日头落山,那侯府的下人也不在沈家就住,天黑时候出了去。
马氏那边直至亥时也无人出来叫林氏过去说话,她自有些按捺不住,见那边屋里还有灯,便带着两个丫鬟,自己过去寻马氏叙话。
马氏刚卸过妆去,南雁在给她梳头,听见林氏来,也没起身,懒怠坐着。等马氏梳完了头,林氏这才挤眉问道:“白天看妹妹这里来了生人,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马氏眼珠轻错,便即明白了,叫人去把送来的东西取了出来。沈寒香那边已睡下了,听丫鬟回了话,叫她们自取,又自睡了去。
“这个东西,虽不大起眼,却是好木头,名贵着。”林氏啧啧道,摸了又摸,心里欢喜那扇子,终归也不好就讨了去,显得她眼皮子浅,终究恋恋不舍,也还是放了回去。不免叹道:“早前没想到,三姐儿是能有这个命的,妹妹此生不冤枉过了。”
马氏眉头轻蹙,却没说什么。
林氏道:“知道妹妹不把我当知心体己的人,不过念着早前通风报信的恩,咱们多年为伴的情,你们娘儿三人住在我这里,我也没有半点苛待了的,将来若得了什么好,却别忘了姐姐就是。”
见马氏也乏了,林氏便就回去,躺在床上仍觉心头油煎火烧,免不得唉声叹气,一夜不得好睡。次日一早就叫沈蓉妍过来,又有一番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