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忠靖侯府这等人家,不说有不说的道理,便是主子的闲话底下人不许浑说,但又有上等人来问作何考虑,就全凭来者身份使然,必有见风使舵、因势而为的。
孟良清因自小多病,他跟前伺候的无不轻声细语,便是说个笑话,也不得高声喧哗,怕扰了他养病。
因此只得五个小厮在内,这一个叫杜羽的,因能识文断字,此次到南林行宫便把他带上了,算头一回放在孟良清身边伺候。
一大早韶秀打发阮氏跟前唤作安乐的一个丫鬟去问,昨夜里孟良清睡得怎样,本也是寻常,平时或隔个三两日都会来问。
不过是头一遭问到杜羽这儿来,只因一同的小厮都说昨夜是他在跟前伺候的,那安乐不说是韶秀叫她来问,只说是夫人叫来问的。
杜羽出身寒微,见安乐打扮穿着形容举止全不比簟竹们差,料定又是某个惹不得的“姐姐”,便如实回了。
阮氏得了这一说,脸色不悦,韶秀搁了碗,使个眼神,底下人将早饭都撤了。阮氏下了桌子,斜斜靠在引枕上,拿出个鼻烟壶嗅了嗅,接连两个喷嚏,韶秀忙递帕子。
阮氏才觉心肺中那股浊气解了,想了想说:“待会儿你过去传话,叫少爷中午过来用膳。把桂巧叫过来,我有话问。”
韶秀因就去了,回来时禀:“说晌午就来,桂巧现不在少爷那里,前儿三皇子问少爷借去打络子了。”
阮氏咀嚼道:“三皇子?他身边未必连个打络子的宫女都找不出来,非得要清儿的人过去。你去那边看看,旁敲侧击问问,能寻她过来一趟最好。”
韶秀应了退下去。
孟良清写了一上午的字,仍觉得心中难以安宁,午膳时候换过一身宝蓝色团绣束腰裰衣,腰带上什么也懒怠挂,因前夜扰了簟竹与沃玉,只带了个小厮过阮氏处用膳。
进了门,郑书梅起身,阮氏自座上下来,看着郑书梅与孟良清各自见过礼,入席就坐。八道荤菜八道素菜两味鲜汤,另有小食六碟。
阮氏命下人布菜,向孟良清道:“我镇日吃的药膳。”她举箸点出四道,“这些是入了药的,这个汤也是,你们吃了也不妨,只不过清儿要少吃,免得药性相冲了不好。”
郑书梅说话细声细气,亦不敢看孟良清,夹了一筷子三鲜鸭子放在他碗中,低声道:“孟大哥请用。”
孟良清心中虽别扭,却也吃了,面上淡淡道:“这些事有下人服侍,郑姑娘不必费心我吃些什么,只管自己用膳就是。”
阮氏冷眼旁观着,吃饭时本就不该多言语,不过撤了午膳之后,孟良清只略坐了会,便说觉得困乏,要回去午睡。
阮氏就说:“偏房香都熏上了,你就在那里睡,你姑妈叫未时三刻过去听戏,皇上前几日在她那里听戏,搭了个小戏楼,你去睡一会子,我叫人来叫你,就起来过那边去。郑姑娘也同去。”又问郑书梅去不去午睡,也有屋子给她休息。
郑书梅看了眼孟良清,低垂眼,摇头道:“我陪夫人说笑一回,消磨着也就到时辰了,若睡得迷糊了,反不好起来。”
阮氏笑搭着她的手,向孟良清夸赞道:“还是郑姑娘懂事体贴,因我这几日都不曾睡午觉,才细心知道要陪我说话。”
孟良清便道:“有劳郑姑娘。”
阮氏本意想留孟良清下来陪着说话,孟良清也是个极温顺孝顺的,只消说她不午睡,要个人陪着说话,换了旁的时候,自然会留下。看孟良清走了出去,阮氏心里已是明镜,孟良清对郑书梅半点心思都无,若是犯倔起来,非逼着他要和郑书梅说话玩闹,怕适得其反。
于是第二日就打发了郑书梅回去林贵妃处住着,晚上桂巧得空过来,阮氏先拉着看了回,瞧她腰上多了个玉佩,乃是成色上好的墨玉。
阮氏捞了起来,手中握着,“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三皇子十周岁时,皇上亲手自身上摘了给他的。”前刻还是笑里菩萨,后一刻阮氏已变了脸,“不知道的以为你或是偷拿了三皇子的东西手脚不干净,知道的只以为我这儿出去的人,竟不知尊卑,将今上的贴身之物随便挂着。”
桂巧登时面色发白,跪在地上,忙将玉佩解下来,急得满脸通红,向阮氏磕头:“并不是奴婢蹬鼻子上脸求来的,是三皇子才刚日头西斜时候,与奴婢说话,拿了一个方胜络儿去,顺手给奴婢挂着的。因急着过来给夫人回话,便没来得及摘。”
阮氏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向桂巧递出一只手,那手上戴着两枚指环,一枚嵌红宝,一枚翡翠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