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今孩子们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待明琛从西蜀回来,与玢娘完了婚,大郎的婚事也该抓紧办起来了,他虽不是你亲生的孩子,平日里办事也糊涂,但到底总还是我们陆家的骨血,少不得为他操心。再之后便该是二郎——”
同心堂中,太夫人枕在软榻上,看着下手的儿媳,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了起来。
郑夫人神色恭敬,听了婆母的话,低声应道:“大郎虽不是儿媳生的,却在身边教养了许多年,胜似亲生,只是大郎那样的性子,儿媳只怕找了个家世出挑的反倒夫妇日日争吵不休,坏了和气。便自作主张相看了几家中等门第的女郎,想着,不惧什么,夫妻感情和美才是最重要的。”
太夫人笑了一声:“得了,你也别说这些虚的,文绉绉的听着便费劲。你主管中馈这些年来,我难道说过你一句不好?眼下这番话说着倒像自白其心,岂不平白伤了我们婆媳的情谊?”
郑夫人一愣,微微有些尴尬,勉强笑道:“母亲说的是。”
太夫人接过张媪递来的香茗,漱了漱口,马上有小婢女捧着痰盂跪到她面前。她又接着道:“自来非是贵重物件便是最好的,个人有个人的缘分,若是个缘浅的,你给他天大造化,才是在夭他的寿。”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陆明德既然是庶出,下头又有才学出众,光耀门楣指日可待的嫡弟,自己又无甚本事,先不说有没有高门大户愿意嫁女,便是娶到了这样出身显赫的女郎,只怕要从成亲闹到和离。
郑夫人这才面色回转,笑了笑,继续道:“至于人选,儿媳瞧着吏部员外郎周大人家的大娘子,宣平伯府上的十九娘子,都是人品出众的女郎。只等明琛的婚事毕了,便该设宴相看起来了。”
太夫人叹了口气:“明琛也是个可怜的,父母早早去了,幸而自己有出息。”又笑起来:“说起来也是缘分,他是个喜爱舞刀弄枪的;二郎却是个喜爱舞文弄墨的。我当初还想着,这平南侯府的府兵,还有侯爷手中的一半神策军,不传给儿子却传给侄子,这是什么道理。可惜二郎样样皆好,偏偏在行军布阵上没遗传到他老子的本事。想来莫非真是缘分。”
郑夫人神色一动,双手在袖中微微拢紧,笑道:“都是自己兄弟,有所依靠,家族才能昌盛。”
“呵——”太夫人睇了她一眼,没说话。
平南侯太夫人的父亲是代宗皇帝一母同胞的先齐王,齐王就藩,先太后思念幼子,便将她接到身边抚养,代宗皇帝亲封她为永安县主,长成后又嫁给了门庭显赫,年少有为的初代平南侯。
若说她这一生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大概就是结婚数载,才发现恩爱的丈夫原来早在外面生有外室子。
太夫人极其厌恶陆明琛的父亲,丈夫一去世就将这个庶子以不孝的名义逐出家门,庶子夫妇一无钱财,二无人脉,只能艰难度日,等到陆明琛四岁这一年,双双去世。陆明琛的舅家心善,原想将外甥接过去抚养,但平南侯终于看不下去母亲的行径,违逆母亲的心意将陆明琛接回了侯府。兴许是出于对兄长的愧疚,躬亲抚养陆明琛,教他武艺,传授他军法,又举荐他到军中磨砺。
木已成舟,太夫人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不过虽然太夫人不喜陆明琛,太夫人躬亲抚养的陆明衍却和这个相差一岁的堂兄关系相当融洽。
郑夫人观察着婆母的脸色,心中冷笑一声,又接着道:“至于临月——前些时日,杨太夫人倒是曾向儿媳委婉表示,杨家大郎虽说不是杨相的亲子,但有个做宰相的伯父,自己科试也颇为得力,想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夫人打断了:“哼,杨家太夫人心里想得倒是美妙,杨相虽是她的继子,她倒是敢摆个谱来瞧瞧?娼妓出身的玩意,继子就是坐到中书台了,陛下都不好意思诰封她!此事绝对不成的,杨家与我家此刻犹如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与杨家的婚事侯爷自然另有安排。”
郑夫人垂下头,掩住微微发暗的脸色,温声应道:“是媳妇思虑得不周全了。”
太夫人似乎是有些倦了,也道:“大郎和五娘的婚事并不打紧……要紧的是二郎和六娘的。唉,如今我家真是骑虎难下,从天子分一半神策军到侯爷手上起,便由不得自己了。好在六娘是个聪慧的,实话说吧,六娘这般出挑的模样,我也实在想不得有谁能来般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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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夫人想起这个最乖巧的小女儿,突然有些心绪复杂。
她嫁给丈夫平南侯陆寄安到如今逾越二十年,几个孩子里,前头夭折的四娘不算,陆灵霏可谓是最懂事,也最惹人怜爱的一个。
从小但凡是自己要求她完成的功课,无论酷暑寒冬,她都从来没有一句抱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