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榭里,陆灵霏伫立在窗台旁,无声地看着在安适的摇篮中睡得香甜的小婴儿。无知无觉的,还不足半个月的小婴儿,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对这污糟的世界也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的母亲曾经做过怎样骇人听闻的恶行,也不知道他的到来将给这偌大的平南侯府,还有这其中的人带来怎样莫测的命运。
陆灵霏一向是一个很喜爱小孩子的人,但凡稚童,也每每与她相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每见到这个在意料之外到来的弟弟,心中就会浮现起一种朦胧的悲哀。他是无辜的,她也知道。
她迅速地成长了起来,不只是渐渐抽条的身体,有了少女窈窕的姿态,更深层的,她不再像一个孩童那样无忧无虑。也许陆明衍是对的,无知者无忧,当她知道了所有沉重的往事,便再难以自欺欺人。可偏偏始作俑者是她的生身母亲,情义、礼法,又或者只是她本人的怯弱使然,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会有一个女儿去检举母亲的恶行,从前陆襄水不会,而今陆灵霏也不会。
她伸出手,洁白指尖轻轻地触了一下婴孩柔软的面颊,他仍在熟睡中,轻轻地哼了一声。
郑夫人身边的朱媪曾有一次和陆灵霏说到,这个孩子似乎要比郑夫人前头的几个孩子都要乖巧文静一些。
陆灵霏听了就笑,问苑氏,她小时候是怎样的。
苑氏在她旁边,回忆起陆灵霏尚在襁褓中的模样,忍俊不禁,“娘子小时候也很是安静,但夜里总还是要哭的。小公子却要更安静上一些,可见是一个省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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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低沉声音猝不及防在身后响起,她强迫自己盯着摇篮中婴孩静谧的睡颜,不去转身。
陆明衍问她,“听苑嬷嬷说,你从哺食过后就一直待在这,眼下天都要黑了,不饿么?”
陆灵霏垂头去看自己摊开在眼前的洁白掌心,故作轻松:“……不是很饿。”
陆明衍自然地拉过她,“这里有乳母,你又凑什么热闹?”
她感到自己被他拉住的手臂一点点变得僵硬,她侧过脸,掩住自己一点小小的不自然,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手臂从他的手掌禁锢中抽出。
陆明衍愣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屋子里陡然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气氛,她不由有些难过,这几天来,她一直告诉自己,即使陆明衍和她毫无血缘关系,但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兄妹之情不会作假,无论什么时候,陆明衍都是她敬爱依赖的兄长。但真相一旦被揭破,过往自然而然的亲昵便显得不再那么轻而易举。
在这个燥热令人烦闷的夏日傍晚,有什么东西也随着天边由酡红转向灰白的天幕,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直到朱媪匆匆走进屋里,贴着守在门边的两个乳母低语了几句什么。陆灵霏愣了一下,沙哑着喉咙,轻声问她:“朱嬷嬷,您不在母亲身边么?”朱媪的脸色滞了一下,然后笑着劝她:“夫人听说六娘子一晌都在这儿照看小公子,担心您劳累,特让奴婢过来劝您去歇一歇。”
陆灵霏垂头,不过片刻,就想明白了郑夫人真正的意图。她转过脸去看陆明衍,发现陆明衍也在看她。
“……我们出去吧。”陆灵霏转过头。
陆明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