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自从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读过张华的《博物志》或者《太平广记》这一类光怪陆离的书。
这样的书都是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的无用之书,其中既没有圣人言论,也没有治世之学,不能为他的科考官途添砖加瓦,自然也不能助他在权力场上青云直上。
所以当他听完郑阿太的一番话,一时间竟然震惊得手脚不能动弹,越听,面色就越凝重。
直到郑阿太说:“夫人既然夺子,又怕那家人泄露出去,唯恐夜长梦多,后患无穷,干脆命奴婢的娘家兄弟一把火将农户一家都烧死,过后又清算起知情的家奴,奴婢的兄弟死的是不明不白……”
杨清再听不下去,霍然从书案后起身,一双手发着抖,激动得几乎下意识要去搀扶郑阿太起身。
杨歧皱眉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自那日陆临月在平南侯府中开撕郑夫人以来,平南侯便将陆临月严密地看管了起来,两个为他们的往来暗中奔走的忠心奴婢也就此人间蒸发,想来是被平南侯发觉,一气发卖甚至打死了。
平南侯府一直没有动静,他终于有些等不下去了。外人眼中,杨歧是杨府唯一的男嗣,权倾朝野的杨清膝下只有一女,杨清必定会悉心栽培他,日后偌大的弘农杨氏,杨家的万贯家财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但杨歧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杨清对杨太夫人厌憎之至,连带对他,若不是杨家实在没有第二个男丁,杨清恐怕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他和陆临月的联系就此中断,直到两日前,一个自称是陆临月身边伺候的小厮找上他。起初他不信来人的身份,但他却拿出了一封陆临月亲笔所书的信笺。信上说,若杨清执意不肯成全他们的婚事,便将眼前的老妇带到杨清面前,让这老妇向杨清自陈当年往事。
只是这当年往事……
杨歧听着跪在地上的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着平南侯府的秘辛,心绪已经由开始的不可置信转为此刻的满心嘲讽:谁又能想到呢,长安贵女人人倾慕,前途一片光明的平南侯世子,原来不过是一个出身寻常农家的农家子,阴差阳错,麻雀冒作凤凰,成了平南侯府的少主人。
杨歧在心中冷笑两声。
知道了这一点,不知道杨清还会不会将他那个跋扈无礼的娇女下嫁给他这位身世离奇的爱徒。如果到这一步,杨清还愿意将女儿下嫁,那他倒是真要对杨清刮目相看了。
只是杨清此刻发白之后过分潮红的面容,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想要喷出火焰来——不像是受惊或者失望,倒像是大喜过望。
杨歧不由皱了皱眉,侧过头去看杨清,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其它的隐秘?
杨清却不给他探究下去的机会,回过神来,直接让他下去。
杨歧对着杨清陡然巨变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伯父,那侄儿和临月的事——”
杨清此刻全然无心理会他,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且看平南侯怎么说。”
杨歧走后,杨清立刻吩咐道:“杨忠,将这妇人带下去,小心看管,再为我备上车马——不,我修书一封,你带去给明衍,让他来见我。”
但他自然是没能等到陆明衍来见他的,在他将写就的书信送出之前,他先知道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这一日,平南侯世子陆明衍和其妹在去护国寺为其母郑夫人和新生的陆家三郎祈福的路上,遭遇一伙山匪,侯府护卫与山匪殊死缠斗,却苦于寡不敌众,而陆明衍和陆灵霏乘坐的马车则在缠斗中滚落山道,不知所踪。
……
陆灵霏和陆明衍待在这座偏僻的私宅到今日,已过了整整两天两夜。
宅子虽不似平南侯府占地广阔,装饰华美,但供给给陆灵霏的一众衣食都丝毫不逊色于从前在侯府时。
陆灵霏再一次重新地审视起陆明衍,这才发现自己过往对他的认知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她以为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他杀伐果断,隐忍不发。
也许在暗地里,还在筹谋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但这些通通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从前他们将她护得足够严密,于是她从没有机会接触,往后她依旧是生活优渥,顺风顺水的侯府贵女,而他——
她抬眼,去看不远处坐在书案后伏案疾书的陆明衍。日到黄昏,天地间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昏黄,他挺拔的身影沉浸夕阳的逆光里,看不清面容,只留下一个深邃的轮廓。
她想起那次杨宁和小谢氏上平南侯府探访,杨宁的眉眼间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渊源竟然是这样。
但其实也只有一分的相似而已,杨宁的长相更多的还是像了她的母亲小谢氏,而陆明衍其实长得和杨清还有万寿长公主都不那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