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灵霏没想到陆明衍的担忧会那么快成真。
临近年节,丽正殿中来人,召各家女眷入宫和杜皇后一道分食腊八粥。
郑夫人生产之后性情大变,早已许久不在外人面前现身,因而太夫人不得不强撑病体,应付宫使。
小黄门宣读罢杜皇后的懿旨,太夫人不动声色向旁边的婢女递了一个眼色,婢女会意,匆匆向后头走去,再回来时,手上托着漆盘,上头数十枚黄澄澄的金稞子一瞬间晃花了小黄门的眼。
太夫人话说得漂亮:“从前娘娘并无如此定例,今年缘何突然起了性子?旁的倒也没有什么,只是老身近来百病缠身,神思不济,六娘又年幼,怕她坏了规矩。”
小黄门在财帛的攻势下,即刻满脸堆笑,却也说不出什么,只是道:“公主常年在宫外为驸马守孝,杜娘子又回了老家养病,娘娘寻思着人多些才热闹,老夫人不必担忧。”
陆灵霏一直安静地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一直到小黄门说完这番话,陆明衍那夜的叮嘱迅速地浮上她的心头。
她微笑对小黄门道:“祖母身上不便,不知可否告禀娘娘,我独自入宫便可。”
小黄门应下,说自己定将她的话传到。
小黄门走后,太夫人才看向她,开口第一句便是骂她:“自作主张!”
陆灵霏神色如常,淡淡一笑:“祖母身子不适并不作假,如此也不算是欺上。”
太夫人眉头一皱:“胡闹!”
又沉下声来问她:“你这是怎么了,从前入宫还少么?皇后就算召见,又能在大内做些什么?”
陆灵霏闭上嘴,她再傻,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自然也没打算着真的入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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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秋千上摔了下去,摔伤了腿?”丽正殿中,杜皇后听罢平南侯府遣到宫中告罪的家仆递上的话,转头对许夫人冷笑一声:“平南侯府这是当我傻了?”
转而扬声吩咐身旁的一个小黄门,“去告诉平南侯,宫中有御医、良药正好为陆娘子医治。”
小黄门战战兢兢地退出去宣旨,殿中剩下的宫人也识趣地退到了外头守着。
许夫人神色忧虑,不过半个月的工夫,已然整个人瘦了一圈。
闻言,抬起头,看着杜皇后,犹犹豫豫地道:“陛下会不会有所防备……”
杜皇后没有回她,而是突然道:“哥哥还有多久能到呢……”
许夫人双腿一软,一个站不稳,跪倒在杜皇后面前。
……
听罢宫使的话,平南侯不由冷笑一声:“小女的伤势就不必劳烦娘娘牵挂了,府上良医虽比不上太医妙手回春,医治小女也足够了。”
宫使很是为难:“娘娘和陛下最近多有争执,心情不快,因而……”
“心情不快便能拿我陆寄英的女儿做阀了么?当我陆寄英是什么人了?!”
宫使立在一旁,对平南侯的发火颇为不快,他在杜皇后面前也算是有头有脸,被平南侯这样一通吼,脸上渐渐有些挂不住了,当即冷笑一声:“侯爷若是有何不满,径直入宫去同娘娘说道便是了,奴婢不过是传达娘娘的意思来的,又怎能左右娘娘的考虑?”
平南侯渐渐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
人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更何况是这样没根的阉人,进了宫,还不知道要在杜皇后面前胡乱说些什么。但要他在这种卑贱的阉人面前低头,那也是一万个不能够,平南侯憋着气,杵在那,直至太夫人听着了前头花厅里的动静挣扎着起身出来为儿子圆场。
陆灵霏本就为自己的小伎俩能不能瞒过杜皇后而惴惴不安,这会丽正殿又来人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也管不得自己腿上的伤,挣扎着从自己屋里头跑了出来。
正遇上太夫人和小黄门道:“娘娘一片好意,我家岂敢拂去了,还请大人在宫中多照看上一二才是。”
这便一锤定音了。
小黄门起先哼哼唧唧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隔了阵,到底看在阿堵物的面子上,不情不愿地应下了,又飘飘然地揣着。
“给这群阉人惯的!”平南侯猛地锤向旁边的八仙案。
太夫人抬头,睇了他一眼:“好了,英儿,我总让你做事莫要太过冲动,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平南侯怒火未消,也迁怒到太夫人身上,只是到底不敢像对着小黄门那般喜怒露得太过,但还是粗着声朝母亲道:“母亲,灵霏的腿都伤成这样了,您还让她入宫去?”
太夫人不答他,而是转过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陆灵霏,颔首朝她道:“你来说。”
陆灵霏沉默片刻。
从前她以为平南侯府、杨清和杜皇后之间应当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而今才终于明白,何以当时杜皇后会在代国公的那句话之后收了手。
他们早已达成了共识,要一同瓜分馅饼。所存在的争执无非是如何分,谁分得多一些,谁分得少一些而已。
如若有第三个人加入,要来将这馅饼抢走,两方就会合力将他绞杀。
将她送入宫中,不失为一种诚意,纵然称不上合作,也必然是一种默许,只是不知道杜皇后又要用什么好处来填平这之间的沟壑。
她终于明白了前几天陆明衍说的话,“兴许只是站一站队,考验考验长安城中对杜皇后,对代国公府的畏惧到底有几分。”
这之后,一定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们。而杜皇后想要的,就是所有的人都做出一个袖手旁观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