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灵霏在她怀中,沉默片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两人到正堂的时候,杨清和小谢氏早已端坐在上手,看架势不知道等了他们多久了。
陆灵霏不免有些惭愧,踏入厅堂,原本想先行揽裙下拜,却被身边的男子牵住手,带着她径直跪坐到下手预备着的两个蒲团上。然后才抬头,朝上座二人言简意骇地唤了声:“父亲、母亲。”
杨清看着他们之间的来往动作,脸上神情不显,陆灵霏多少都有些钦佩他的表面功夫,想来杨清能在朝堂之上屹立不倒数十载,果然有其缘由。
杨清抬头,看了一眼座下跪坐得脊背格外挺直的陆灵霏,笑了笑,拍拍掌,就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婢女端着漆盘走上前来。
陆灵霏敛裾起身,随着陆明衍上前两步,她依次接过漆盘中的两盏茶,先后奉到杨清和小谢氏的面前。
杨清面上倒是一派慈蔼,笑呵呵地接过她奉上的茶,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看上去鼓鼓囊囊的红封,塞到她手中:“为父没有旁的心愿,惟愿你和吾儿能美满顺遂。”
小谢氏在旁边听到杨清的这句话,嘴角抖了抖,泛出个冷笑,脸上的神情宛若一樽刚刚上了漆的泥像。
但好在有杨清坐镇,她到底也没胆子为难他们,于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恪守妇道、开枝散叶”之类的话,就缩在旁边闭口不言了。
陆灵霏又一次由衷地为她不必和杨清还有小谢氏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而感到欢喜。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和陆明衍名义上其实还有一位辈分更高的长辈。但鉴于杨清和杨太夫人的恶劣关系,想来她是拿不到这个利是了。
她稍稍侧过头去看身边的陆明衍,他脸上还是那样平静,什么波澜都没有,他会想让她给他的亲生母亲敬上一杯茶吗?
她和陆明衍陪着杨清和小谢氏沉默地吃完了一顿朝食。某个人装作忘记了夫妇要分案而食的规矩,支使下人将他们的食案并上,用食途中,不断地给她夹菜,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瞪他一眼,他才稍稍收了手。
陆灵霏抬眼去看上手,只见她的君姑和君舅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铁青,她忍笑,偷偷伸手想去掐他一把,却被他扣住了手。
杨清轻咳一声:“陛下赐下的府邸也当早做准备了,午后尔等便去瞧瞧吧,若有什么需要置办的,直接回府开库房来取便是。”
她垂头称“喏”,又拉着陆明衍俯首长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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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府出来,登上车辕,陆灵霏打下织锦车帘,回过头去看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壁上的陆明衍,问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笑:“故意什么?”
陆灵霏沉默了,半晌才道:“其实杨相公待你是真的不坏。”
他伸手揽过她,将下巴抵在她肩上,有一阵的工夫才道:“人的好坏,可不是这么看的。”
她抬眼不解地去看他,然后才听到他说:“他是对我不坏,可那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自然,他不亏欠我什么,但我更不亏欠他,我们只能算是两清吧。”
她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待至亲至近之人掏心掏肺,待无关紧要之人弃之如履?”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错了,是待有用有益之人倾注心血,其他的,亲近也好,不亲近也罢,在他看来都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陆灵霏突然懂了他在说什么。万寿长公主是杨清的发妻,世间最亲密不过如此。可当年杨清设计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为自己的妻子多考虑一分。尽管背后缘由,是贺箴诡计多端,但如果杨清足够珍爱万寿长公主,便不会让他置身险境。这兴许也是万寿长公主多年来不能宽宥杨清的原因所在吧。
她靠在他怀中,过了一会儿,忽然说:“田节度使家的女郎,前几日忽然遣人将一件物事送到了我手上——是一只绣金的水沉香香囊。”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示意她接着讲下去。
“田娘子让我将香囊物归原主,因为她要入宫了。”
陆明衍“嗯”了一声,“然后呢?”
她偏过头去看他:“假若我就此物归原主,一段孽缘也就遮掩过去了。兴许堂兄就此割断情意,和柳姐姐好好地过日子也未必,但我还是……”
“但你却将香囊交给了柳娘子。”他替她将话说了出来。
她却好一阵没说话,直到马车一路驶到了襄阳侯府的两座石狮前,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若是我母亲知道了,必定会觉得我多此一举,指不定还会吃人埋落。但我却觉得,我不当替柳姐姐做这个抉择。如若她知道了堂兄的事,愿意宽宥他,还想好好过日子,又或者不肯,决心和离,总之,不该由我来隐瞒,更不该由我来下定断。”
他低下头,在她眉间落下一个吻,像在安慰她:“你是对的,不必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