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烛被吹灭了,月亮也躲到了云朵后头。黑暗中,她突然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稀感觉到耳边灼热的呼吸,沉重,压抑,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吞没了。
陆灵霏无端的也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中,仿佛小时候在外间贪玩,淋了一身雨回到家中,害怕被乳母责怪。
现在她又再次地被浸透了,里衣涔出了汗,不知道究竟是春夜走到了尽头,即将返热,还是只是因为她的内心过度地慌张。她被他禁锢在怀抱里,纤细手腕也被扣住,他低下头,吻轻轻地落到了她的鼻尖上。
她突然低声道:“不喜欢扣着手。”他“嗯?”了一声,然后就听到她继续道:“想要……想要抱着你。”
他突然就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心软得一塌糊涂。
……
屋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院子里有一棵梨树,一树梨花开满了枝头,在最后的一阵春风中,枝头的花也跟着摇摇晃晃,到最后,终于被摇下了枝头,“簌簌”落到了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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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灵霏原本一向不睡到日头高起,绝不肯起身,但第二日,晨光刚亮,她就再睡不着了。动弹间,就觉得浑身都疼。她侧过头去看睡在枕边的人,看他深邃的轮廓,英挺又迷人,色字头上一把刀,现在她终于晓得了这把刀的厉害。
他赤|裸肩头残存着一个牙印,是昨夜情到最深处时,她狠狠地咬上去的。也不知道她到底看了他多久,直到她在床榻上小心翼翼穿衣悉悉索索的声响将他扰醒,他伸手,将她揽了回来。两人挨着彼此,静默无声地躺在高枕上,他偏过头,亲了她一下,然后盯着她,认真地问:“疼么?”
陆灵霏恼了,背过身去,不肯再看他。
他却哈哈大笑起来。
她更恼了,又背过来,瞪着他,有些中气不足:“笑什么笑?!”
他将她紧紧地带向自己的怀中,然后才轻叹一声:“真是不想去上朝啊……”
她莫名地想起了白乐天的《长恨歌》,“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当然不是唐玄宗,她也不是杨太真,但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是这样说,他笑闹了一阵还是独自起身披衣去洗漱了,留下她窝在被褥中,抬眼去看两扇昨夜被风微微吹开了窗扉,即使隔着一层纱幔,她都能想象出外头的春光鲜妍。在雨后微凉的春风中,雪色梨花幽微的香气格外的沁人,她实在是累极了,在这温柔的春光中,她又一次睡了过去。
直到快日中的时候才被叫了起来,一睁开眼,就发现苑氏神色复杂地坐在床榻旁,瞧着她。陆灵霏不由有些郝颜,偏过头,不大好意思去看苑氏。
苑氏叹了口气:“这个臭小子,嘴上说得好听……”
陆灵霏想为他争辩几句,看到苑氏的眼神又缩了回去。
最后苑氏摸着她的头发,指一指案几上放凉了的一碗汤药,柔声对她道:“若娘子还没准备好,便用了这避子汤吧。”
她盯着那只药碗足足有半刻钟,最终轻轻地摇了摇头。
苑氏看着她,叹了口气:“娘子也长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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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年前的宫变之事后,永定公主——现下是永定长公主了,足足有四个月,再没有踏入皇城一步。
她自幼长在皇城中,如何不知道宫里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有几分真,几分假?父皇往日确实沉溺酒色不假,但身体向来硬朗,在年轻的时候也是能拉开三石弓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就风瘫了?
给出缘由还如此的不体面——宠信宫妃,精力过竭。这样的缘由,便是真的,也不好宣之于口,公之于众。更何况——
在她沉思的间隙,小黄门甜腻谄媚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殿下,丽正殿到了。”
天子虽然已经册立了新后,但因着皇太后所居的兴庆宫仍由太皇太后住着,所以杜太后并未从丽正殿中迁出,连带的,原太子李炎——现在是魏王了,也没有就藩,而是随着杜太后一道住在了丽正殿中。
李绍现下心中应该相当的不痛快吧?不痛快才好,越不痛快越好。在永定心中,母亲给父亲下了狠手这件事是无法放到表面上来评议或是批驳的,于是只能一股脑地将所有的怒火都洒在这个出身卑贱却侥幸一步登天的庶弟身上。
她被宫人引着,走进内殿,杜太后已经坐在案几后待着她了。午后闲暇,杜太后就烹茶焚香,插花作画。太上皇风瘫后,李绍将他挪到了挨着含元殿的咸亨殿了,兴许是终于不必在同厌恶的丈夫虚以委蛇,杜太后的日子倒是越发松快了起来。
落到永定长公主心里头,就越发不是滋味。
她不是不心疼杜太后这些年的际遇,可太上皇虽不是一个好丈夫,却着实对她这个女儿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