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声骏马的嘶鸣划破长安的夜空,代国公府的大门前,两个小厮提着灯,看见疾驰而来的良驹上的人冷沉刚毅的面容,一时间都不由地张大了嘴巴。
……
杜太后闲坐在案几后,随手拿着一柄小锤子,敲着案上放着的两个小核桃。核桃还没敲完,宫使忽然来报,说是代国公夫人进宫来了。
杜太后偏过头,看了一眼跪在下首通禀的宫人,笑了一声:“她怎么来了。”
说罢,摆摆手,“传她进来吧。”
进来的却不是代国公夫人。
代国公推开殿门,向她走来的一霎那,杜太后勃然大怒,掀案而起。盛放这核桃的鎏金果盘随着倾泻的案几,滚落到地上,发出一记清脆的响声。代国公弯下腰,捡起那只滚到他脚边的鎏金果盘,然后才站直身,看向自己眉目间含着怒色的胞妹。
杜太后似乎早已窥破代国公此行的目的,不等他开口,先自行发作起来,抬起手,指向那个传话的宫人,冷声道:“下去自领五十杖。”
宫人的面色陡然转败,向一旁的代国公投去求助的目光。
代国公看着妹妹,半晌才叹了口气:“阿媖,你太让我失望了。”
杜太后不说话,陡然提高音量,朝着殿中伺候的左右近侍厉声吩咐,“都是死人么?!还不将这贱婢拖下去!”
代国公抬手,本来在杜太后的驱使下围上前来的内侍又都纷纷停下了脚步,有些犹疑地看着眼前的这对兄妹。
代国公道:“拖走她有什么用,将我拖走了才是。”
杜太后瞪着自己的兄长,不肯说话。
两方僵持半晌,杜太后的态度才终于有所松动,深吸了一口气,恶声道:“都下去!”
殿中的宫人内侍都逃也似的退了下去,两扇殿门又被重重地阖上了。殿中又只剩下了他们兄妹二人,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杜太后先开口,哼了一声,“国公不是时常劝诫我,应以天下为重?我是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事情,要让国公放下西北要务,快马加鞭八百里来见我?”
代国公上前一步,伸手,打了她一巴掌。
杜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些懵,一时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只是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哥哥:“你疯了……”话中强烈的不敢置信和委屈感,让代国公脚下一滞,伸手想去扯住妹妹的衣袖,却被她一把甩开。杜太后远离他几步,冷笑出声:“你为了一个洗脚婢之子对你的亲妹妹出手?阿娘在天有灵,若见到了,决计不会宽宥你。”
杜皇后的这番话让代国公又重新冷静了下来,他看向自己的妹妹,沉默片刻,才再度开口:“我不是为了李绍打你,他也不配我这样做。我是为了天下人!”
就在十日之前,一直蛰伏在晋阳城下的突厥人不知怎的突然发难,幸而驻守在晋阳城中的霍氏府兵在家主的带领下奋勇退敌,才保住了晋阳城。
霍家军中的士卒人人敬仰家主霍琮,原本得知天子因为不喜为家主说话的杜太后,而下令处死负荆请罪的霍琮,无不愤慨难当。
但就在突厥人发动的前一夜,霍琮却突然秘密折返晋阳城,告诉部下,天子早有安排,此前之事,不过是为了让突厥人有所松懈。
“好了!”杜皇后猛然打断他的话,“天下与你我何关?!”
她走下陛阶,回过身看向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代国公,“只要炎儿一日不继位,这天下就和你我没有半分的关系。”
她不由地走上前趋近自己的兄长,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嘲讽:“也不知道哪一日我们的这位陛下羽翼丰满,便诛尽我们杜氏满门。到那时,也不知道天下人会不会看在我们杜氏一门三代戍守西北多年的份上,为我们求求情。”
她越说越气,最后几乎指尖贴着代国公的鼻子,“我看你是被那群穷酸腐儒忽悠傻了!”
代国公沉默着不说话,良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开口,语气里充满了失望:“阿媖,我以为你做了二十年的中宫,应当明白何为‘胸怀天下,心系苍生’,你不满李绍,这本没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句话,杜太后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然后就听代国公道:“我原本想着,阿炎做不了天子,待他的姬妾生下后嗣,你耐心教养,也未必不堪为人君。太上皇对阿炎再不满,也到底不能废去阿炎。可你——”代国公看向她,“偏偏沉不住气,对太上皇下了手,平白多了一个弑君犯上的把柄在人手中,为着不只大动干戈,两败俱伤,我只能默许了李绍上位。”
杜太后蹙起眉头:“当时那样的情况……”
代国公打断她:“你不必多说了,你想杀太上皇,又岂是一两日的事了。”
杜太后张了张嘴,干脆地承认道:“是,那又如何?”
但代国公居然又道:“阿媖,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杜太后听着他反复地说这句话,不由心头火起,干脆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但代国公却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开口道:“是你派人在晋阳城中惑乱军心,也是你送信给了突厥人。”不是质问,而是一种默然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