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倏逝,随着秋意加深,院子里新换的花已经开至葳蕤,白日渐短将黑夜拉长,天亮得越来越晚。
转眼已是九月十八,蔺溪做了一整夜的噩梦,睡不安稳也醒不过来。
梦里还是隆冬大雪,鬼火森森,她奔跑在漆黑窄小的深巷里,却怎么都看不到尽头。耳旁风声呜咽幽鸣,自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拉扯住裙角,她低头,看到了一双鲜红的绣鞋。
巷子变窄,对面极近处,有一个穿着鲜红的嫁衣的小姑娘,陌生的面容正对她咧嘴惨笑,白森森的脸挂着从眼眶内渗出的鲜血,指着她,用恶意满满的声音道:“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蔺溪猛地睁开眼,醒来时,浑身冷汗,涔涔沾湿了衣衫。
倒也不是她惧怕嫁给江绥,她冒汗,只是因为梦里的黑暗中,有她最怕的东西——鬼和麻烦!
几日前,陈永春一案出了结果。
骇人听闻的案情震惊朝野上下,经过查实,陈家父子共谋害人命三十余条,加上包庇行贿,结党贪污,一尸一人最终被判了戮刑。
刑部尚书李大人因受贿渎职,草菅人命,知法犯法数罪齐发,于秋后问斩。其余从犯八人,家产充公,贬为贱民,流放三千里。
至于娴贵妃,则在陈永春被收押当日,最先自戕在了禁宫内。
审讯过程并未对外公布,但蔺溪得来的消息是,皇上亲审陈永春第二日,他便把一切都交代了。
据陈永春所说,在收到娴贵妃的消息,让他务必想办法拖延住江蔺两家的婚事后,他就准备销毁一切证据,暗中筹谋起来。
他忙着为这件事奔走,根本就没工夫去管陈健在做什么。直到陈健忽然暴毙,他抓来最后接触过陈健的人盘问,得知江绥曾在月茗轩殴打过陈健。
陈永春也知道人不可能是江绥和蔺溪杀的,不过独子死了,他总想让人赔命,仇恨再加上前有娴贵妃的吩咐,他便连夜将账本烧毁,将计就计借伸冤把事情闹大。
判决下来后,陈永春对春桃所述供认不讳,但怎么也不肯承认账本是他的,而且,他也不知道娴贵妃下令拖延婚事是想做什么。
总总反常都在告诉蔺溪,娴贵妃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日后这些麻烦恐怕是少不了了......
“小姐。”如意和如烟勾起帐幔,出声打断蔺溪的沉思,“时辰已经不早,您该准备梳妆了。”
乍然涌入的潮湿冷意,激得蔺溪缩了缩肩膀,呼出一口浊气,她才趿鞋下床。
窗外晨光熹微伴着苍蓝色的雾气,天光还未大亮。房间内新掌了好几盏灯,贴着喜字的窗棂上,不时投下忙进忙出的绰绰人影。
蔺溪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罢,坐在妆奁前,开面,上妆,反而成了最闲的人。透过光可鉴人的水银镜,她看到身后架子上摆着的大红嫁衣,金钗玉饰。
皇上圣旨下得急,喜服不是她亲手所绣,而是由武安侯府备好后在下聘当日一道送来的。
据传闻称,这一整套嫁衣,是合长安城二十四名顶级绣娘倾力赶制而成,上有金丝银线纳着红玉东珠,裙幅褶褶似烟云轻堆,既奢又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少女爱娇,她瞧着有些喜欢。
可这......会不会是曾经为许二小姐所准备的?蔺溪神思恍惚一瞬,被自己荒唐又可怕的想法激得打了一个寒颤。
细微的动作传至如意眼中,她走到蔺溪身旁,低声问道:“小姐您紧张吗?”
蔺溪摇了摇头,甩掉浮在脑中的梦境,浅笑着说:“紧张什么,早晚得走这一朝。”
麻烦便麻烦吧,反正也躲不过了。
待发髻梳好后,她摇曳着身姿往屏风后走,“更衣吧。”
嫁衣,对少艾时期的女子来说,是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东西,每绣出的一针一线都带着对往后人生的期许。
一针愿琴瑟和鸣,一线愿白首偕老,蔺溪不曾感受过这种心情,对嫁人一事便无甚期许,更是半点谈不上紧张。
但这不妨碍她对美的欣赏。
由着丫鬟将繁复的嫁衣一件又一件穿上身,束好腰封后,蔺溪张开双臂,对着镜子照了照。
“般般入画,倒是风韵杳杳,瞧着还算尚可。”
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姐极度爱美,又臭美的如烟蹲下身来替她理了理裙摆,笑着说道:“小姐天香国色,还有头冠未戴呢。”
“人到了再戴吧,怪重的,脖颈纤纤,压久了姿态便不美了。”
蔺溪瞟了一眼嵌宝坠珠的凤冠,视线未做停留,继而转身抬脚就要往房门外走:“你们且继续忙着,我去看看我爹。”
“姑娘!”旁边几度震惊的喜娘倏然回神,出声提醒道,“新郎未来之前您可不能踏出房门,这不合规矩的。”
蔺溪脚步停下,侧首,眉眼稍稍一弯,声音也慵懒下来:“规矩都是做给旁人看的,成婚之日所求不过顺遂二字,这合了心意,诸事便也就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