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都是西门庆的故事了。
文人批,视野浅薄,不过小民生活,又不乏些淫-俗之事,也不知是那起小人写来哗众取宠,该早早地禁了才是。
徐菀卿从轿子里探出头略望了一眼,许久没有到街头竟然有些新奇。
左手忽然被人握住了,回过头一探,员外只说:“人家说女子无才是德,他们将女儿家囚在屋子里,少了几分见识,当然显得浅薄,但也不乏娘子这样有见识的女子,要我看,娘子正该出外游历山水,我在家中操持家事——谁又说操持家事容易呢。”
她听得入神,忍不住莞尔一笑:“夫君说笑了,女子的本分还是相夫教子,替夫君操持家事。”
“你真是这样想?”员外揶揄,仿佛不信她。一双丹凤眼微挑,双手苍白,很是文弱的一双手,贴着手背湿津津的,仿佛一双鱿鱼脚缠缚手腕,令她莫名不安。
“自然。”
“我迟早要叫你说实话呢。”员外温和道,松开她的手,“不过相夫教子,是不是还缺个什么?”
徐菀卿冷汗涔涔,脸上也还笑:“你急这个?”
交换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暧昧眼神,徐菀卿娇羞笑了,充了员外的面子,为心事撒谎。
回家后,听人说,外头来了好些宾客。
晚上,她见了那些宾客,员外主持,她在帘子后说话。
“娘子想说什么只管开口,外头的人瞧不见你。”
虽然这样宽慰,但她仍旧没说话。
帘子朦朦胧胧,透出四五个人的身影,灯影与月影格外朦胧,扭作一团,洗成一片,只剩下的景色像暗黄色的污水,流淌在眼前的帘子上。
她在帘子后,坐一张坐榻,手边有灯,身前有案几并纸笔。
人们在说话。
一个说:“这朝的事还没过,你写这话倒是不对了。”
另一个又说别的:“太子恩泽,我们还怕砍头不成?一颗少年头,不砍不成事。”
她如同在纱帐上烧出个豁口,窥见一片火海中的祸乱似的,只听,就大约猜出他们在做什么。
在谋反。
听他们说,《金瓶梅》才出,就有人说,这样腐败祸乱,定是人杜撰出来的,抑或是谁起意编排,特要诽谤官场不可。
他们怕是没见过《官场现形记》。
这些大都是文人,纸笔做武器,要叫人听见当朝的坏事来,彼此约定要写小说文章,又各自播洒,再说说太子的好,叫人明白。
她听不大真切了,等宾客都走,员外绕过帘子后,她肃然起身,躬身行礼:“为妻愚钝,怕是不能帮上忙,听也听不懂——”
“你当真听不懂?”
她僵住了,谎言就徘徊嘴边,说不出口,最好的办法是装傻,偏偏思考了一下,装傻的时候已然过了。
员外说:“我们自然不牵连你,只是女子该也见识国家大事,如今皇上听了那牛鼻子道士的话,只顾炼丹了,生灵涂炭,天下自然要换人坐。”
“太子?”
她问出口,便后悔了。
做女子的一大好处便是,可不闻不问,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至于招惹祸事。
“得了准信,皇上预备废太子,因此刻不容缓。”
“夫君能做什么?”
“为百姓择取明君罢了,开民智,叫人自己知道皇帝好不好。”
她不敢再问了,只侍候他睡下,自己冷汗涔涔地另去一屋。
该是去后世的时候,自己却又放不下,惴惴不安地躺下了。
揣着个牵挂的包袱醒来,她恍然无助,枕边的本子如常躺着,她拿起来翻。
商佚与张绪不过后世的人,不能体会自己的处境。
尤其商佚,甚至不能领会投桃报李的对象,单对自己生气。
哦,商佚生了气。
大抵是生气自己可能对别人说了那话吧。
她也觉自己说得暧昧,偏感谢愈发酝酿,成了个不可言说的酸醋缸子,商佚未能领会,自己就像被抛弃了似的,哭得那样狼狈,失了体面。
商佚在本子上写:
我离开平都了,有急事可拨打电话。
离开了,去哪里?平都之外的地方格外陌生,她怎知道再去哪里找商佚呢?
商佚倒甩手走了,也没半分交代,剩自己倒像深闺怨妇似的。
谁肯在意她的情分呢?如此想着,徐菀卿合上本子,收拾心情去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