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的斜前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人群里,虽然鬓角已经生了白发,但是身材高大五官英挺,年轻时应该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他的身边站在一个年轻些的女人,姿色普通,正挽着一个大学生打扮的年轻人的手,抱怨他今天穿得太少,年轻人看起来和母亲很像,漫不经心地听着唠叨,随口答应两句,其实这个场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是这个时间点超市里最常见的一家三口的组合。
他拼命地压低帽檐,一家三口很快结完了账,有说有笑地走了。
楚笙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最不想看到的人。
他从超市出来,突然觉得特别的饿,饿到胃部隐隐作痛,甚至连手上的袋子都快提不住一样,楚笙找了一家拉面店,坐下来点了一碗面,之后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看到网站推送的消息,有狗仔神秘兮兮地爆料,有男星深夜与众友人出入市内某酒吧,之后被人接走,猜测是可能是一星期前与女友分手大受情伤才深夜买醉借酒消愁,楚笙却看人群中有一个被簇拥的身影分外的熟悉。
他随手翻了一下评论区,都是没什么营养的评论,正好这时面上了桌,便关掉了手机专心吃面。
开车回去的路程比来时艰难很多,市区大堵车,只能一点一点在路上挪,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五点,楚笙把买来的东西拆开,打开投影仪播放电影打发时间,之后掐着点开了电视,顿时差点被满屏的大红色晃瞎了眼,春节联欢晚会播得十分热闹,开场舞刚刚过去,几对主持人端着标准笑容出场,楚笙挺喜欢其中一个女主持人的,觉得很端庄有气质,一看就很温柔。
十一点多的时候,他起身去煮饺子。
冰箱里冷冻着润姨走之前包给他的饺子,馅儿包得五花八门,不同馅儿的饺子还特意包了不一样的花边做区分,很够他吃上几天。
他把不同的馅儿都挑了几个,烧开了水扔到锅里,不一会儿就都浮了上来。
端着煮好的饺子回到房间,放到桌子上,从窗外远远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楚笙想了想,开了一瓶裴青旸珍藏的红酒。
他其实不爱喝酒,也不是很会喝,只是突然想喝。
因为今天下午看到的画面一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赶都赶不走。
今天在超市里看到的人,是他的父母和弟弟。
准确地说,是他的亲生父亲,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
楚笙四岁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
他母亲生前也是一个演员,长相极美,只不过还没等到大红大紫就遇见了他做画家的父亲,顿时被爱情冲昏头脑,抛下大好前程不要,年纪轻轻就结了婚。
婚后生活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美满,父亲改不掉艺术家的浪子习性,挥金如土,却偏偏缺少挣钱的能力,他的画并不被人喜欢,因此没有收入,还很快挥霍掉了母亲的积蓄。
母亲因为结婚的事情被公司冷处理,几乎接不到什么剧,家里的经济状况越发捉襟见肘,尤其是在有了他之后。
贫贱夫妻百事哀,对于生活的窘境,楚笙的父亲选择了酗酒和把所有怀才不遇的愤怒化作暴力施加给弱小的妻儿,而她的母亲,最后选择爬上了某导演的床。
偏偏这桩丑事很快被娱记撞破,楚笙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天,他父亲赤红着眼,抓着母亲的头向墙上撞,把哭着上来劝阻的楚笙狠狠踹到一旁。
那天晚上,母亲跑出家门,失去了消息。
一个星期之后,有人在河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母亲死的第二年父亲就选择了再婚,这次的对象是一个小老板的女儿,继母的家庭并算不上富豪,但还算殷实。他的父亲借此摆脱了缺钱花的日子。
但对于楚笙来说,这只是又一个噩梦的开始。
继母深爱父亲,爱他的英俊潇洒,但却理所当然的并不喜欢楚笙,而他的父亲在经历了妻子出轨的阴影之后,把这个儿子视为耻辱的标志,甚至一度怀疑他不是自己亲生的。
因为楚笙长得并不像他,反而酷似那个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女人。
楚笙的继子生涯只有无尽的挑剔和打骂,在家中的另一个孩子诞生之后愈演愈烈,十八岁那年,在与父亲的一次剧烈冲突之后,他离开了家。
那时候的楚笙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心里却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就是想像母亲一样做一个演员。
他看过母亲的戏,反反复复很多遍,以至于每一部的台词都倒背如流,镜头下的母亲比平常还要美上许多,那样肆意地燃烧自己去演绎另一个人的人生,让他几乎对这个行业着了魔。
所以他孤身北上,想要继续母亲的梦想,但他没有门路也没有背景,只好在影视基地做群众演员。
群演的生活只能勉强让他饿不死,那时候的他只有一个想法,活下去,并且出人头地。
朝不保夕地做了三个月的群演之后,他迎来了自己十九岁的生日,又一个月,他遇见了裴青旸。
当时的楚笙在黑暗的人生的煎熬得红了眼,一见到裴青旸,还以为见到了人生的光亮,对他的要求只是稍微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一直到今天。
再想起当初,他讽刺地笑了一下,他们这一家子,都有以色侍人的基因。
继母家里早已破产,他们一家人后面又过了一段时间的潦倒日子,楚笙后来曾回去过一次,光鲜亮丽,高高在上地把钱扔到他父亲面前的地上,也算是解气。
他与自己的父亲几乎没有联络,只是听说继母靠着他打来的钱经营起了小本生意,父亲依旧不工作,前几年他们为了小儿子上学,搬到了这个城市,没想到今天会再遇见。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今天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倒也是像模像样的一家人,只是他们的家,不是他的。
电视机里传来倒数跨年的声音,楚笙一瓶酒喝到了一半,站起来的时候都有些摇摇晃晃,数到“零”的时候,窗外烟火齐齐升空,绚烂得不太真实。
楚笙拨通裴青旸的电话,对方显示忙音。
电话是十分钟后被拨回来的,那边传来裴青旸低沉的嗓音“小笙,怎么了?”
楚笙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裴先生,我想你了。”
裴青旸的声音顿了一顿,然后楚笙听见他说:“新年快乐,等我回去。”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