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如柳絮,气若游丝,思绪如坠深渊大泽。
姜裳已绝外界之感,浮浮沉沉之间,似在鬼门间徘徊,却怎么也不得入门之道。
恍惚间,姜裳似有片刻清醒,面前全是窦怀启临死时轻笑的模样,他背脊本是如松柏挺拔,此刻佝偻如耄耋老翁,脸上满是血痕。
她受惊,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眨眼间窦怀启如黄沙粉末,蓦地被风吹散,化作一滩细沙。
而眼前又变作姜宏朗与孟青容携手相伴黄泉的模样,令人惊恐的是,这二人竟没有头颅。姜裳似才恍然想起,她爹娘是在午时三刻,被斩首示众的。
她也曾在一旁跪着,睁大眼睛,害怕的看着。可惜铁索缠身,无能为力。
又不知是何处而来一阵妖风。
那二人犹如纸上皮影,晃晃悠悠跌落在地,姜裳想要上前,但见皮影陡然见风就长,一晃眼,便又是一男一女,结发映镜前。
这下她瞧得清晰,男子俊朗,女子温婉,却惹得她牙根发疼。
宇沿邢,她恨不得剖开他的胸口,瞧瞧他那心是黑是红。
她姜裳自问,这辈子虽是骄奢,喜张扬,却从不做背地里害人的事情,世间无十全十美之人,白玉尚且有瑕,更何况她。
但她自认自己所犯之事,并不足以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满门被灭,除了那早已假死,脱离族谱的姜烟烟,全家族上下一百三十几口,无一生还。
宇沿邢真是好狠的心,昔日许自己锦绣繁华,今日便送自己满门灰烬。她对他虽无爱情,只有对兄长的敬重崇拜,可细数往日,她对他从无半分越矩和不满,她家更是为了让他登上皇帝之位,成了他手中打压朝中官员的利器。
现下得了如此孽果,她认得下一半,可另一半偏叫她执念渐起,凭什么自己从无犯下大错,只因心思不够剔透,没有那姜烟烟的一颗玲珑心,就落得如此地步。
“别怕。”
是谁在说话?姜裳身形一抖。
周遭风沙大作,鬼门大梁在前,她如拂柳,风引何处去,便向何处留。
心绪浮沉,记忆残缺,却猛地忆起。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下辈子你等我,我……不喝孟婆汤,我来找你。”
对,她不要喝下这碗孟婆汤,她欠那人的是该还的。
一时间,拂柳逆风而逃,身后鬼门大开,黑白无常正手持铁链,见姜裳往阳间的地方窜逃,黑无常眼眉一挑,不怒自威,便欲引链而缠。
倒是白无常笑颜一现,伸手止住,“凡人性命不过须臾。阎王有令,许她新生。我等回去吧。”
黑无常诧异于阎王之命,就听白无常学着阎王腔调小声道。“吾曾得其相助,今朝许她新生,以断尘世孽缘。”
姜裳在这一个恍惚间,已逆风而远,惟闻孽缘二字,心生所感。
是了,她这辈子对不起的人许多,这最后一个窦怀启,竟让她怎么也放不下。
更不能舍弃的是她这辈子的仇怨,投胎转世非她所愿,纵是化作厉鬼,也得取了那二人狗命。
正思绪,后背陡然起了一阵火热,姜裳回头,只见如赤日般的光球朝着她飞射而来。躲闪不及,姜裳匆匆提袖挡面。
光球似有灵性,一触及皮肤,迅速蔓延开来,如烈焰焚身。
而身后那无常二人猛地一惊,遭了,在这厢耽搁太久,倒不知那处的孤魂野鬼现下如何呢。
……
“啊!”姜裳惊呼一声,猛地坐起身子,沉重的喘息声一下子蔓延开来。
“裳儿。”
姜裳只觉在外厅帷裳外似有人快步走来,待奴婢掀了纱帘,引人缓步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妙龄女子,玲珑发饰藏于发髻间,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内里穿着件云纹锦裙,外披一件貂裘大袍,领间绒毛白如雪,映得人肤如凝脂。
姜裳身姿一哆嗦,便见这女子更是快步向前,“裳儿,又做噩梦了?”她坐在木榻床沿,伸手在姜裳的背后小心顺着。
“娘亲?”姜裳言语哆嗦,有些不可思议的紧紧盯着孟青容。
孟青容还以为女儿被恶梦惊醒,久久未从梦魇中脱身,更是心急,伸手揽过姜裳。“为娘今日才特地派人去胡商那里,买了一些麝香,听官家夫人们都道,这麝香性温,用之可绝恶气入梦。今日晚间便派人用其焚香,倒见还有何等恶气敢来扰我儿清梦。”
姜裳恍如仍在梦中,呆愣着身子,由着孟青容将自己抱着。孟青容身上的脂粉味清香益远,姜裳嗅着,不免心神安定。
“裳儿,今日皇太子妃在蓉庭设宴,稍后为娘便要出门,你一人在府,可会害怕。”
皇太子妃?蓉庭?害怕?
姜裳蓦地撑起身子,又惊觉自己那双素手此刻竟缩小了些,变成掌心多肉的小手。
“娘亲,你先让我下榻。”
姜裳伸手轻轻的推了推孟青容的胸口。
孟青容不解,可见姜裳着急之情露于眉间,朝着外向伸出右手,由着身后的奴婢将她扶起。也算是让开了些许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