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还有此等事?”
眉头微皱,明德帝使人赐了座,望向萧逸的目光明显不赞同:“女人可以宠,盛宠就有些过了。”
——盛宠?陆长安?
自己?!
眼角一抽,萧逸刚要解释,萧鸿顺却嘻嘻笑着截过话头:“父王,这事我知道,那日正巧我也在场,还配合了陆姑娘呢!”
“你?”明德帝扬起眉:“怎么哪儿都有你!”
话虽如此,语气却并不责怪,大有让他继续讲讲的意思。
贤王见此眉眼微动,却只能暗含深意的看向小九,不敢出言打断。奈何那家伙混惯了,叙述个事实跟说段子似的,眉飞色舞,压根没往这边瞅:“那陆姑娘很是威武,抡起椅子砰砰砰……”
耐着性子听他侃了一大通,得亏明德帝好脾气,才没出言打扰。
“……整个经过便是如此。”
意犹未尽的顿住嘴,萧鸿顺喝口茶,又似不经意道:“据传,陆姑娘有个酿酒的方子堪称一绝,酒楼掌柜的听说后,想要帮她发扬光大,结果价格没谈拢,她性子又烈,你来我往间,就生了些矛盾。”
“的确,微臣也能作证。”萧逸淡淡接口:“那日贤王宴请微臣,臣下一不小心喝醉了,王爷体恤,生怕惊了我,便让我在酒楼睡了一宿。夜半醒来时,我听到旁侧包间有人拍门,打开一看,发现陆姑娘被关在那儿——她说掌柜的让先‘清醒清醒’,明日一早再谈生意。”
不等别人开口,他又道:“陆姑娘乃一玄医,先前府上有人得了虚病,特地请她一观,因着天色晚了,所以留下借宿一夜。至于侧妃召请、盛宠藏娇等事,全属无稽之谈。”
说完,还冷漠的望了贤王一眼,生怕圣上不知他在指责哪个一样。
额上青筋一跳,贤王有点尴尬,但他能屈能伸,眼见风向不对,立刻拱手一揖:“对不住,我也是无意中听人提起,生怕世子受了蛊惑——那些下九流的江湖人手段百出,我……”
挥手示意他住口,明德帝大概弄清了事情原委。他虽不关注那些商铺,却也知道,想在京都做大生意,须得寻个强硬靠山。被砸那酒楼既是敢称长安最大,想必素日里也蛮横强硬,八成是低价收购不成,威逼利诱,结果反碰了泼辣货……
不过,女人就该温婉贤惠,张狂如斯,成何体统!
还有贤王,居然明目张胆的怠慢镇南王世子……
“父皇。”
刚想到此,贤王却突然起身下跪:“儿臣有罪。”
——初时本以为这状告得十拿九稳,不想小九在旁搅和,他心里就有些打鼓。刚刚萧逸强硬的驳回,再加上父皇不耐的手势,他越想越心惊,忍不住便站了出来。
此时认错,主动权好歹在自己手里;若是过后父皇一个心血来潮,查出这酒楼本就是他的,还不知会脑补出什么东西。
说来,也是他筹划不周,轻率了。
眼见他紧盯地面满脸痛悔,明德帝皱眉:“你又怎的?”
他还没有萧鸿熙想的那般深远。
“回父皇,那酒楼……其实我也入了股。”
羞愧难堪的低下头,贤王在心里把多管闲事的萧鸿顺骂了个半死:“今日一早,那掌柜的跑到王府哭诉说自己被个女人欺负了,本想关她一夜反省一二,谁知她竟跳窗跑了。我听后大怒,一查发现她与世子还有些关系,一时忧虑世子被此恶妇迷惑,这才多此一语……”
略顿一瞬,他又小小声的补充:“不成想,倒闹了笑话。”
萧逸闻此,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哂。萧鸿熙可真会说话,照这么听,自己反要去谢谢他的“有心关怀”了。
虽然
知道定没如此简单,可他话说得漂亮,明德帝听得熨帖,斜睨一眼,也懒得深究:“起来吧,老大不小的,下次休要莽撞。”
恭敬应声后,贤王回到座位,大大方方,面无殊色,看得旁人暗暗称奇。
纵是他有千般不好,这强大的心理与应变,也很值得学习。
“大哥,你可得好好约束那掌柜的。”萧鸿顺不嫌事儿小的怂恿:“他昨日去把陆姑娘的铺子砸了,今儿被送去京兆尹,还扬言说自己关系硬,铁定全须全尾的出来呢。”
面皮瞬间涨紫,察觉到父皇不满的视线,贤王马上赌咒发誓:“这个混账,竟敢扯着我的大旗干这些,我定不让他好看!”
拉他后腿的蠢货,死在京兆尹的大牢才好!
满意的点点头,明德帝转向另一边:“你们两个的婚事——”
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正题,萧逸与江存思精神大振,全都凝神竖起了耳朵。
“当初,朕就觉着你两家不太般配,怎奈镇南王硬说是天作之合,逼得朕没法子,只得下旨赐婚。现在……呵,朕看人的眼光总还不算差。”
——明明是江明心失德在先,听这话意,却是要怪父王强求?
萧逸心中冰冷,脑筋一转,抿起薄唇,眉眼间毫无顾忌的带出几分不悦。
见他如此喜怒形于色,明德帝的语气反而缓和下来:“不过,江家小姐终是有违妇德,这婚实不能继续结了。”
萧逸硬邦邦的起身一拜,“多谢陛下成全。”
“莫再气恼,天下好女子千千万,你若看上了谁,朕再赐婚便是。”
好声好气安抚他两句,明德帝又板起面孔瞪着江存思:“江大学士桃李满天下,听说极会教学生,朕可没想到你竟不太会教儿女。”
江存思臊得面孔通红,重新跪地,因为太紧张,还带得椅子“刺啦”一响:“罪臣惶恐!君子本当修身齐家,罪臣却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反思之后,自认能力欠缺,无法为官,恳请陛下准臣告老还乡,辞去太子太傅与翰林学士之职!”
“告老还乡?”明德帝蹙眉:“你本就是长安人,还待回去哪里?”
“小女生出此种丑事,罪臣一家无颜再于京都立足,打算南下去投奔族亲,还请陛下成全!”
语毕,“砰”的一声以额触地,恳切真诚,毫不作伪。
明德帝头疼的扶住额,贤王在旁却暗暗称快。江存思虽无朋党,可影响力大得惊人,太子也因此得了许多助力。现下少了这棵大树,太子相当于断了一臂,便是言官日后谏言批他,也再没了顾虑。
大概明德帝也不大喜欢他,意思意思稍加挽留,很快就准了他的辞官之请。一行四个出了御书房后神色各异,江存思当先告辞,贤王轻哼一声,拿眼尾扫他二人一眼,昂着脑袋随之离开。
只剩下萧逸与萧鸿顺,优哉游哉的漫步闲晃。
背脊的衣服早被冷汗打潮,萧逸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镇定下心情。
这小半个时辰,精神高度紧张,半步也不能行差踏错,简直比打仗都累。
帝王之喜怒,果真莫测。
此处已经远离了御书房,周围再无旁人,萧鸿顺挤眉弄眼的拿手肘撞撞他:“走啊世子,去喝一杯?”
“抱歉,”萧逸与他向来不熟,中规中矩的一拱手:“府中有事,怕要先行一步。”
“诶,婚都退了还有什么事儿!”萧鸿顺一拉他袖子:“咱们有着共同讨厌的人,好歹也算战友之谊嘛!”
挑起眉梢凝望他,萧逸波澜不惊的抽出衣袖:“臣下对贤王并无成见,今次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行了!”萧鸿顺一摆手:“瞅他汲汲营营那样儿,我知你肯定瞧不上!”
唇角微抽,萧逸不想与他谈论这种危险话题,随意敷衍两句,无视他在背后拍手跺脚,果断的迈步迅速离开。
目送他逃一样的背影,萧鸿顺缓缓的敛起笑,一下一下摩挲着下巴,眸底若有所思。
——
十天后。
江家搬出长安这日,天上下着濛濛细雨,一个送行之人也无。
不知哪里漏了消息,外界终是知晓了江明心的丑事,见了他们俱都绕路走,哪个都不愿与之为伍。便是曾经教出的得意门生,也只托人来应景的捎带句祝福,不敢露面,生怕沾上坏了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