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末子初。
萧逸早便与黎平一道去了十里村。
听说还要自己烧纸,白若楠的态度十分抗拒。不知萧臣说了什么,虽然她之后依然板着面孔,可却变得意外配合,只是偶尔有些恍惚。
懒得八卦他们间的猫腻,长安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口干舌燥的走出闺房,总算松了口气。
人事已尽,接下来,就只能等了。
“陆姑娘。”
温润的男声随风传来,她一愣,方才发现萧臣居然并没回去,而是于桂树旁安静的饮茶赏月。
神情悠然,举止潇洒,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静默一瞬扬起笑脸,长安极自然的过去招呼:“大公子可是担忧表小姐?且请宽心,不会出问题的。”
萧臣闻此弯唇一笑,伸手做个“请”的姿势:“劳烦您了。”
微微点头客气几句,长安端起面前的杯盏。不冷不热的茶水入口,淡雅的桂花香气立刻弥漫,嗓子也瞬间舒服了许多。
石桌上,造型精致的各色糕点摆盘漂亮,显见得是精心准备,而非对方随意的敷衍。
借助茶杯的遮挡,她又飞快扫了眼四周。十步开外,侍女捧着件厚实的外衣,随时防备她乍然喊冷;再远些,高挑健壮的仆妇们合力抻起巨大的棉纱,以阻夜半入骨的寒风。
——怪道她总觉着,此处比其他地方都要暖和些。
萧齐光若想讨好谁,恐怕这世上没人能受得住。他不会大喇喇的送钱送物,却擅长从点滴细节中让人感受到被重视的温情。
但是,长安知道,他的温情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听说陆姑娘一直随处云游?”
“瞎逛而已。”她谦虚:“天生散漫,干不了大事。”
——一个女人,还想干什么“大事”?
萧臣心觉好笑,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少时我也梦想过游遍天下,可惜……”他耸耸肩:“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长安打个哈哈:“天降大任于是人,我等不学无术的也只能游游山,玩玩水了。”
两人随便聊了一会儿,萧臣猝然敛容一叹:“严寒将至,陛下欲往南方行宫过冬,下令工部修缮翻新,还令各地长官搜罗异宝,只为博得宠妃一笑……唉!”
无视他的欲言又止,长安平平“哦”了一声,满脸事不关己的不以为意。
大概是有资格辖制自己的老臣终于全数死光,明德帝最近两年愈发荒唐。他于政务上资质平平,玩弄权术却很有一套。
就像镇南王府,尽管有心防备,仍是削削打打被架空了一半。
便连萧睿都很少谏言,朝堂上,敢与他唱反调的就更少了。
眼见她只管喝茶吃点心,萧臣抿起唇角,突然淡淡的一笑:“前儿府前来了个道士,自称‘神算子’,明言‘乌云蔽日,风雨将至’,陆姑娘以为呢?”
这是必须要表个态了。
——萧齐光的便宜,不好占啊!
慢条斯理拍掉手上的点心渣子,长安抬眸直视他:“我们陆氏曾经代代为国师,显赫甚于五姓,可现在却彻底归隐,销声匿迹,你可知道原因?”
萧臣正了神色:“愿闻其详。”
“世间的种种力量,其实皆受制约。民受制官,人臣受制君主,就连看似位极的帝王,权力也非无边无际,如果无道,一样会被起义推翻,更遑论暗杀、篡位等非常手段。”
幽幽抬头望向天际,长安轻声一笑:“但若我们与皇权结合,力量则会无限扩大,所向披靡,再无敌手。”
他们会消因果业障,无论帝王犯下何等罪孽,都能寿尽善终,不会英年猝亡;他们能窥未来,提早防患,
将所有反叛力量全都扼杀于成型之前,杜绝起义的可能。
他们可观面相,但凡怀有反骨,宁错杀不放过;他们甚至还能转嫁运数,将紫气续在衰颓的皇朝之上,不管君主多么昏庸,都可确保皇位世世相传……
——但其实,这却是非常危险的。
“世间有阴就有阳,有善便有恶,唯有平衡,才会生生不息。天道之下,万事万物都受制约,倘使果真找不到敌手,那离毁灭也就不远了。”
转头瞧见萧臣低眉发怔,长安轻轻一笑:“大公子若有雄心壮志,何时做,怎么做,该问己身,而非旁门。至于我等,俗世纷扰全在身外,只忠天道。”
这就是冷眼旁观,两不相帮的意思。
万千思绪划过脑海,萧臣难得有些后悔。
虽然对陆家颇有了解,但它终究太过神秘,他也只以为这陆长安是个普通水准之上、略微高明点儿的术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