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着脸庞盯紧脚下,萧逸无甚表情,耳尖却微微动了动。
“我告诉你,”长安嘿嘿一笑,继续给他科普:“避火图看过没?至少得亲亲摸摸,酱酱酿酿……”
“好了!”
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淡淡的粉色,萧逸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直视这个奇特的女人,把伞往她怀里一塞,也不多说,大步往郭老伯的茅草屋急急而去。
摸着下巴挑挑眉,盯着他仓皇跑走的背影,长安啧啧摇着头,慢悠悠的道了句“脸皮真薄”,便兀自晃着伞,优哉游哉的跟在后面。
——
心知自己临阵倒戈的行为惹恼了堂兄,萧鸿顺一直躲在房后的棚子里拉着郭老伯闲聊胡侃。长安逛回茅草屋时,萧逸不知从哪摸出本破书,两耳不闻窗外事,读得目不转睛,瞧那认真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考状元。
唇角微撇,她负手站在窗前望天,小厅内一时沉寂下来。
貌似专注的盯着手中页面模糊、字都发霉的民间故事连环画,萧逸顿了顿,见她径自立在另一边,极轻微的动动身子,忍不住偷偷抬了抬眸。
外面昏天黑地,目之所及除了荒草就是废宅,连个活物都没有。她却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连他不再看书都没发现。
莫名不爽的抿抿嘴,萧逸狐疑的望向天空——那有什么看的,难道上面有花?
哼!
浑身长了毛一样扭来挪去,他轻咳一身,等了会儿后眼见无人搭理,又重重的咳嗽了几下。
此时热水烧好,萧鸿顺自告奋勇,主动倒了两碗来给他们暖身子,哪知一过来便瞧见素来强健的堂兄得了痨病一样的咳个不停,立时关心的上前去试他额头:“呀,有些烫!你是生了风寒?”
猝不及防被他摸了一下,萧逸嫌弃的后靠:“没有!”
“别不承认,有病得趁早治!毕竟我们刚刚淋了雨,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娇弱,平日看着……”
“我说了,没!有!”
被他聒噪得心烦意乱,萧逸凶巴巴的瞪去一眼,对方终于就此收声。
本想发扬一下兄弟爱,不料他反应这么大,萧鸿顺吓得缩缩脖子,嘟嘟囔囔的凑到了长安那边:“诶,这雨眼瞅要停了,也不必非在这儿过夜,咱们何时离开?”
“等他们走了的。”长安随意冲放置棺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端看那对姓柳的何时醒来。”
“作甚等他们?”萧鸿顺奇怪。
“你看我生着张爱回答问题的友善的脸?”长安不耐的伸手一撵:“问他去!”
——都知道欺负我!
嘀嘀咕咕的又转回来,他委屈的拽起萧逸的衣袖:“我打听了,这里的被褥不够分,留在这儿还不如回马车上睡呢!”
宛如少时被国子监博士点名来做文章,萧逸紧张的想了想:“此举是为郭老伯。”
“嗯?”
将思路在脑中又过一遍,他谨慎道:“刚刚那番,柳家兄弟大失脸面,不敢拿我们如何,说不定却会迁怒他人,去找恰巧在场的郭老伯的麻烦。我等在的话,他们胆怯,自然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萧鸿顺闻言点点头:“但他们过后也可能回来报复啊!”
“不会。”萧逸十分笃定,他自认还有几分识人的眼力:“这种无赖没什么耐性,怒气发完就了。郭老伯到底没动手,两者间无有深仇,他们不会为此特地多花精力的。”
垂着脑袋思考一会儿,萧鸿顺看看堂兄如常的脸色,又瞧瞧长安淡然的神情,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们的年岁明明相差不大,可这一路上,自己都在被照顾,经验和常识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扁着嘴巴闷闷坐到角落,萧鸿顺第一次正视未来不可预测的人生。
天光幽暗,厚重云层下的太阳渐渐西移。三人各发各的呆,白日很快过去。
夜幕降临。
郭老伯家只有一床被褥,长安回到马车上过夜,萧逸两个则在室内将就着打地铺。
卢氏送的马车堪称豪华,所有用品一应俱全,远比简陋茅草屋的条件要好。简单洗漱后,长安靠着软枕翻了会儿书,吹灭灯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夜半,三更时分。
萧鸿顺是被凄厉的鸡叫声吵醒的。
“喔——喔——”
死寂的荒村中,嘶哑的鸡叫似远似近,隐隐带着回音,乍一听仿佛厉鬼的哭嚎。
浑身倏然一凛,他“唰”的拉高被子,左右翻滚了半天,却还是怕得不行。
裹紧薄被哆哆嗦嗦的爬起来,他小心的摸去桌边,想拽萧逸的胳膊:“堂兄……”
——郭老伯只有一套被褥,萧逸拿桌塌勉强拼出张床来给他躺,自己则从其他荒屋里弄了张矮塌,打算靠着墙壁对付一夜。
萧逸的警惕心远比长在深宫的小皇子强得多,几乎是第一声鸡叫刚响,他就蓦地惊醒过来。
一把拍开即将触到自己胳膊的爪子,他冲萧鸿顺比了个“嘘”的手势,意识到他未必能看清,又低声道:“噤声,稍等。”
安抚的拍拍他手背,萧逸轻手轻脚挪到了窗边。
雨水洗刷后的夜空澄净明澈。稀疏的星子下,抬着棺材的三个暗影被拉长,森森的投映在地,鸡叫便是从那边来的。
皱紧眉头目送他们走远,萧逸想了想,掩上窗子重新回到墙角:“是他们,走了。”
耳听鸡叫如乍然响起般的莫名消失,萧鸿顺恢复些胆气,渐渐镇定下来:“姓柳那些?”
“嗯。”
“他们随身带着只鸡?”他狐疑:“不是要抬棺吗?”
“不清楚,大概是地区风俗。”
——风俗?
不可抑制的生出股好奇,萧鸿顺心里痒痒,又不好意思提出跟去瞧瞧,眼睛一转,找了个借口:“陆长安独个睡马车,怎么也是个女孩子,刚刚那刻必定吓坏了!”
“得了吧,活见鬼她都不会怕。”萧逸翻个白眼:“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萧鸿顺默了默,终究抵不住好奇,哀求的攥住他袖子:“堂兄,你难道不想看看他们去干嘛?我们游历……”
“不想。”萧逸冷漠的打断他:“还有,游历的只有陆长安,我是跟班,你是顺路的青州县令。”
“……我就是想跟去长长见识!”萧鸿顺耍赖,撞着胆子摸黑站起来:“你不去我自己去!”
“信不信我打晕你?”
“……你怎么知道陆长安就不想跟着?”萧鸿顺不服:“她不是风水师?你不觉得刚才那事很诡异?没准她正巧也想去探个究竟呢!”
“她没那么热心。”
话虽如此,萧逸心里却也没底。尽管没有过深入接触,他却隐隐觉得陆长安好像并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
不过,那家伙的想法素来迥异常人。就如萧鸿顺说的,万一呢?
犹豫一瞬,他无奈的叹口气:“那我去问问。”
——看人脸色过活、服从主人命令的侍卫什么的,实在不能更糟糕!
“嘿嘿,一起!”
外间黑漆漆的,只能模糊看到个大概。深一脚浅一脚的寻到马车处,萧逸敲敲车壁:“陆长安?”
等了半天,里面才懒洋洋的回应:“怎么,怕了?需要安慰?”
萧鸿顺稍稍落后几步,只听清了前两个短句便急不可耐的大声应道:“是的!所以堂兄来找你了!”
“……混账,别瞎说!”
受不了的给他一巴掌,萧逸的耳尖再次泛红:“你听没听到鸡叫?”
“引魂鸡嘛,无甚稀奇。”
窸窸窣窣的碎响后,窗帘从里面被人掀开,长安探出半个脑袋:“你们干嘛?”
“我……”
“我们想去瞧瞧!”见她心情还算不错,萧鸿顺赶忙抢先开口,双眼亮晶晶的:“这是他们威虎县的地方风俗?看起来很有意思!”
“嗤。”
不带善意的哼一声,长安缩回脑袋,意外的好说话:“既然如此,那就跟上去瞅瞅吧。”
萧鸿顺一愣,还没从突来的惊喜中回过神,就听她续道:“某人曾经主动自荐,再上路由他去赶车,反悔的话就学几声狗叫好了——呵,前面是鸡,后面是犬,这一夜可真不安宁。”
“……”
刚刚那刻,他怎么会觉得陆长安好说话?真是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