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大概不会太短,但也不会太长。”她懒散的耸耸肩:“免不了五弊三缺,能得善终就好。”
“五弊”即为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钱、命、权。风水相士们能探天机,有时免不了泄露一二,此却要遭天谴,要么孤苦一生,要么穷困潦倒,大都不会有好结果。
“那你不要算命了。”沉思半晌后,萧逸认真的提议:“如今你乃钦差,好歹也算个朝廷命官,虽不至于大富大贵,趁机弄些银子讨生活却不成问题……”
“在你眼里,钦差便是弄银子的?”
“你与别人不一样。”话出口后,萧逸也觉得此言欠妥,但却不愿当着她面短了意气:“陛下一时心血来潮,玩笑的成分居多,相信你不会瞧不出。”
“是啊,”长安冷笑:“我就是蝙蝠身上插鸡毛——算什么鸟?”
“……总要比平头小民强上许多。”萧逸大窘:“所以我才道趁此置办些产业,说不准哪日陛下不愉,这钦差便又飞了。”
“人各有志,我最厌恶拘在一处过平淡的日子,世子的好意心领了。”
值此,天边云霞缭绕,一轮红日冉冉升出。
黑夜终于褪尽,又是新的一天。
“我们走吧。”一拂衣袖,长安起身:“你与苏玄参可是说好的,一日破案。”
见她不想多说,萧逸默了默,便也吞下了到嘴的话。
至于柳燕儿的冤屈——他已经有了想法,只要一切顺利,得知真相也未必很难。
——
威虎县不大,邻里邻居的全熟识,小摩擦不少,需要知县老爷升堂裁断的大案要案却不多。
杜宽本人性子懒怠,从来不会主动体察民情。他嫌弃衙门简陋,特地在旁侧置了间精致风雅的三进宅院,初初还按时点个卯,后来瞧着无甚要紧事儿,竟是连县衙也不怎么去了。
可自打从犯了命案的百家村回来后,他整个人却如转了性一般,天一亮便往县衙赶,直到太阳落山时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活像有狐狸精在里面勾着魂似的。
旁人只当他破案心切,生怕此事影响了年终考评,仅有几个心腹暗中了然,这其实是因为杜宽在百家村中遇见一位高人。
百家村里有个宅子,乃是周边远近闻名的凶地,每几年便要在那或偶然或意外的折进不少人。前前后后许多年,每一任知县都无法破解,久而久之,“凶地”之说愈发嚣张,连京都百姓也有耳闻。
杜宽在任六年,好运气的没出过祸事,便以为此说只是无知愚民杜撰的饭后谈资。哪料着调任在即,却突发了灭门惨案,大惊之下,亲自去现场查看了线索,督促破案。
读书人对神鬼之论的态度一向模糊,平日便罢,遇到无解之事时,往往好把心思转到风水迷信上。回城途中,杜宽正琢磨要不要找个和尚道士去瞧瞧,行到县城门口时,却遇上一个翩翩如玉的锦衣公子。
那公子自称是皇觉寺方丈的俗家弟子,姓顾,唇红齿白,面如美玉,手里摇着把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尤其一双眼睛明澈澄净,纯洁无瑕,似能洗尽世间所有的丑恶污秽,让人一望便瞬时生出好感。
他拦住知县的车驾后,直言自己能解决百家村的惨事,接着又与大人去到僻静处叽叽咕咕的低语一阵,之后便被杜宽奉为座上宾,破例请到了县衙后堂本该县令居住的地方去安歇。
师爷并几个心腹对此原本极不赞成,可顾公子实在会说,嘴巴抹了蜜一样,又确实露了几手真本事,不出半天,那些瞧他不爽的就欢欢喜喜将他当作了活祖宗一样供奉。
如此,皆大欢喜,再无矛盾滋生。
轻悄来到县衙,杜宽整了整衣冠,确保仪容无碍后,才扯着笑脸迈进花厅:“顾公子可用了饭?李家小馆的馄饨不错,咱们不妨去尝尝?”
心知
他一大早便会来,顾公子正优哉游哉的坐在窗前品香茗,闻此欲要回话时,扭头瞧见他涎着谄笑的脸,却是立时色变。
“怎么了?”杜宽摸摸自己的脸,“可有不妥之处?”
“不妥不妥,大为不妥!”
见他难得的严峻,杜宽疑惑:“您这话何解?”
“前儿你气色甚好,可今日却印堂发灰,浑身晦气,怕是霉运缠身,要逢大祸了!”
杜宽最是听不得“祸”字,闻言大惊:“这怎么说?可有法子破解?——顾大师,只要您帮我避过这灾,金银珠宝不在话下!”
“方外之人,哪用得此等俗物?”顾公子一派高人风范的摇头拒绝,偏偏他生得一副老实相,如此推拒也不让人觉着欲擒故纵的矫情:“因果最是莫测,即便我也不能轻易堪透。这样吧,你且写个字来瞧瞧,此虽不甚具体,好歹也是个方向。”
测字嘛,杜宽晓得,街边总有那下九流的江湖骗子花言巧语,以此谋生。但顾公子是真神仙,自然与那些不同。
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他不敢怠慢,琢磨了好半天,抬起手来又放下,迟迟不敢落笔。
“随便写个字便可。你且不必多想,只要未来尚没发生,就有转圜的余地,要不怎么说‘人定胜天’呢?”顾公子笑眯眯的开解:“过于深思熟虑,反倒失却自然,结果就未必准了。”
杜宽听得一惊,不敢再拖,抬头望见晨光初绽,旭日东升,便在纸上写下个“日”字。
“大师,您以为如何?”
顾公子一看,心里有了计较,却没马上说,因为他知道轻易得来的言辞总是不够贵重。
慢条斯理的端详一番,他摸着下巴,耳听杜宽心急的催促了三遍,方才缓缓道:“这‘日’,减一笔为‘口’,多一笔为‘申’。口有口舌之意,申有申诉之说,今日怕是有人要申冤,杜知县您得升堂断个大案。”
——大案?
威虎县里连小偷小摸都少,平日谁家丢头牛便算要案,百家村乃是特例,杜宽实在想不出这“大案”指的什么。
无视他的怀疑,顾公子续道:“申乃地支的第九位,属猴,这案子定与属猴的有关。您又写的‘日’,日出之时甚为早,恐怕过不一会儿,这官司就要来了。”
“哈?”复又抬头望望天,杜宽迟疑:“我这霉气便从这儿来?”
“八成是了。”
“那可有破解之法?”
装模作样的思考片刻,顾公子指着“日”字,“您瞧这口中的一横,短了缩头缩脑,长了锋锐太过,‘横’本身又有突发意外之意,想要避祸,怕还是得管住自己口中的那横——舌头。”
杜宽思索一会儿:“您是说,我得谨言慎行?”
“您乃一县之主,是这地界的父母官,哪用小心翼翼的谨言慎行?——不过这案子非同小可,是得比平常更慎重些。”
他这话模棱两可,杜宽不太明白,又苦求了好一会儿,顾公子才终于给他出了个主意:“这样吧,你听我的话——今日全都顺着说。”
“顺着说?”
“对。”他侃侃而谈:“有人申冤,你就让他说明经过;他有怀疑的对象,你便把那嫌疑人宣到堂上来对质;他要仵作便请仵作,他想开棺就让开棺,如此挨过子时,保准无灾无祸。”
这下杜宽听懂了,就是和稀泥嘛!这个简单,他就当在旁看戏了:“您放心,我一定谨遵嘱咐!”
两人又再寒暄片时,不等对方邀请自己再去用膳,顾公子忽然提出辞行:“时候到了,我该走了。”
“这……”
“知县也晓得我为何来,再要耽搁,只怕误了正事,百家村的凶宅就无法可解了。”
事关自
己前程,杜宽一凛,瞬时转了话锋,不再挽留,而是客气道“他日再见必当款待尽兴”云云。
耐心应付了他,晃晃悠悠的离开县衙,眼看就要迈出城门时,顾公子突然顿住脚步,回身张望,“刷”的打开折扇摇了摇。
“既取了你的东西,自当帮你一把,如此也算扯平。管你怎么想,反正我觉得好就行……嘿!”
语毕,大摇大摆的走出城门,径自向着百家村的凶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