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菩提心?
严冠杰一愣,跟随广成子这些年,虽然习的是邪术,他却也熟读佛经道典,于修行上了解一二。在佛教中,无上菩提心为一切诸佛之种子,是净法长养之良田,乃大乘菩萨最初必发起之大心。若非毕生求佛苦修之圣贤,等闲鲜有。
怀疑的扬高眉,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牢中衣着光鲜、形貌昳丽的年轻小子:“就他?无上菩提心?”
“怎么,不信?”
敏锐的察觉广成子深藏的不悦,严冠杰赶紧赔笑:“师父说的我当然信,只是……有点惊讶。”
顿了顿,他觉得说服力不够,又补充:“他瞅着一点儿不像是和尚,穿得比我这知府都好,还有头发,乍一瞧跟个少爷似的……”
“佛家讲究一切皆虚妄,表象而已,如何能当真?”僵硬的转动眼珠子,广成子直勾勾的瞪着他:“素日的典籍全学哪儿去了?”
黯淡的烛火明灭闪烁,他披着卷边儿的美人皮,半张脸露在光线下,漆黑的眼珠子呆板死寂,愈发显得诡异渗人。
呼吸着扑鼻的血腥气,饶是严冠杰一贯胆大,此时也不禁打个寒颤:“徒、徒儿知错,日后……”
“我又没怪你,如此惊惧做甚?”阴森森的呵呵一笑,广成子慢慢扭回头,骨头间相互转动摩擦,“咔哒”“咔哒”的细微碎响不绝:“你是官,学这些也无大用,反正总有我在。”
——“总有我在”……
自己刚刚想摆脱他,眼下立时就听到这话,严冠杰暗暗心惊,面色微微有些白:“徒儿的一切俱是师父所赐,决计离不开您,只怕您嫌烦。”
不置可否的“嗯”一声,广成子沉沉望向顾晏:“这个和尚累世清修,于三千大世界里尝遍百苦,只差这一世便功德圆满,呵……”
眉峰微动,顾晏眯起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不需要懂。”“桀桀”怪笑几声,广成子拍拍徒儿的肩膀:“这合该是我们的机缘。”
严冠杰不解:“他是他,我们是我们,有甚干系?”
“他有一颗大乘之心,能生佛法,破邪祟,除心魔,消业障。你还记得最初拜师时,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愣怔一瞬后猛然瞠目,严冠杰“啊”的失态惊呼——这等要事,他当然不敢忘!
广成子虽然阴险狠毒,对他这徒弟却算得上坦荡。打从一开始,他就明言:“你若拜我为师,自可得这一世富贵。但我们伤人害命,走的是邪门,为天不容,下世乃至下下世都不会如意,甚至可能没有来生。如此,你可愿意?”
彼时他尚年幼,阴暗偏激,心道我死后管他洪水滔天,转世如同重生,幸不幸福又如何?因此毫不犹豫便应下来。
之后一路科考做官,严冠杰的人生辉煌顺遂,心底却慢慢滋生出不满。
人在微末时渴盼荣华,可当真功成名就后,却希望这荣光能代代相传,永不断绝。
只有一世?那怎么够!百十年太短,他还没享受完,须得生生世世才好!
双眼发亮的盯住顾晏,严冠杰激动得喘息粗重,在这幽寂的地牢内带起点点回音:“师父,您的意思是……”
“对。”
僵硬的弯起唇角,广成子露出个幽冷的笑:“吃了他的心,我们就能消掉所有业障,不影响转世来生,还可给子孙后辈积福聚德。”
“那还等什么?”急迫的搓着手,严冠杰兴奋难耐:“迟则生变,我们先把它吃了,旁的容后再议!”
烛光跳跃,他的瞳仁反射出森森寒芒,瞧得人心里发憷。斜眸睨他一眼,广成子生硬的牵牵嘴角:“莫急,且听我说完。除却腔子里的菩提心,他之肉身也是大补。
与其开膛破肚的吃死肉,我们不如待他清空肠子,再从大腿开始吃。那样剖胸剜心时,他还活着,心脏也会一蹦一蹦的跳,直到脑子被摘才死透……”
耳听他们讨论得兴起,顾晏在牢里一阵恶寒。今次怪他大意,阴沟里翻船,也不知这小命儿还保不保得住……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只要没到最后一刻,事情就有翻盘的可能!
左思右想,百转千回,他急得要命,面上却依旧淡然从容,唇畔甚至还挂着和煦仁慈的笑:“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既是要取我心,可否听我一言?”
广成子幽幽的扭头,木然的人皮掩盖了真实神色;严冠杰目光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热切的情绪也有所冷却:“你想说什么?”
心念电转,顾晏在瞬间做出决定——要从这蠢货知县入手。
略定定神,他维持着高人的悲悯表情:“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少扯这些没用的。”阴冷的打断他,广成子发出夜枭般的大笑:“和尚,你便死心吧,没人救得了你了。这几天里该拉赶紧拉,该尿赶紧尿,免得我们吃到一半流出秽物,那样你也不体面。”
暗暗握紧拳,顾晏深吸口气,继续撑着慈悲的笑:“世人皆有一死,我自然不惧,不过有些心愿尚未了结。”
广成子人老成精,打一见面就瞧出他不老实,晓得这和尚非同一般,油嘴滑舌,很能蛊惑,闻此撇着嘴转过身,压根不想听下文;与他相比,严冠杰到底是阅历少,顾晏又生得纯净无辜,他对这累世清修的“高僧”非常好奇:“出家人全都了断红尘,你还有些什么心愿?”
“尚有妖道未除,尚有灾厄未消,尚有可怜人在跟前——”
他的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像是喟叹,双眼却望向严冠杰,目露叹惋,仿佛很为他可惜。
地底阴暗,广成子侧对他们,并没注意这边。他以为这和尚只是自言自语,压根没料到他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被他似能窥破一切虚妄的眸子盯着,严冠杰心思一动,突然想起了对方之前所说——
“施主而今看似光鲜,实则受人辖制,如鱼游斧中,深渊薄冰,若不尽快摆脱,怕要不妙……”
唇瓣微颤,严冠杰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正欲发问,走出几步的广成子却阴阴道:“休要与他多言,这和尚能言善辩,贯会动摇人意,小心你让他卖了都不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