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顾晏双掌合十:“心中有鬼,所以才草木皆兵。别人却未必如你这般,莫要以己度人。”
濒死之人精神都不大正常,向来喜欢嘀嘀咕咕的怼天怼地,广成子早习惯了,半点没当回事;严冠杰本便心思浮动,眼下细细揣摩他意,却是愈发狐疑——
师父心中有鬼吗?
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接触这和尚?只因他话多?先前不是没遇过话更多、更狡猾的,师父却从没如此谨慎……
从相识到相处,两人间的一幕幕涌上心头,盘亘许久的疑问再次冒出:广成子,他当年究竟为何会收自己为徒?
“你在想什么?”
等了几息不见人来,广成子硬邦邦的转过身,就见徒弟正盯着顾晏发呆:“他有什么好瞧?”
周身蓦地一凛,严冠杰迅速敛起散漫的心思,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我只是好奇,这累世修行的高僧,到底有何不同?”
“这个,我也不清楚。以为师的道行,只能瞧出他足下生莲,头顶佛光,至于前世是什么、为何来这红尘三千界,却看不透……”
一前一后的爬出地牢,待到二人重新站上地面,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了。
扭动机关藏好地道,严冠杰开窗通风、焚香掩盖腥气,好一番忙乱后,
终于安稳的坐下来。
抬手给师父斟了茶,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听说,古寒县去了新县令。”
广成子虽然活得久,可终究是个野道士,不懂官场,闻言也不在乎:“这不很正常?”
“那县令……”严冠杰梗了梗,眉目阴沉:“他是当今九皇子,原本极得宠爱,却不知为何触怒了圣上,是以才被发配到此。”
多讽刺啊,他过关斩将一路科考、好不容易得来的珍稀官职,却是人家不屑一顾、犯错被罚后方才勉强一做的无聊事。
据传,那九皇子萧鸿顺乃“京都第一纨绔”,文不成武不就,粗鲁无知,嚣张跋扈,全身上下没一样能拿出手。可偏偏是这种人,自己见了却须毕恭毕敬的跪拜,只因着他会投胎——
如此可笑,如此不公。
没注意他的小心思,广成子“咦”了一声,“此处天高皇帝远,好端端的怎会来个皇子?莫非是朝廷发现了?”
掀掀眼皮瞄他一下,严冠杰油然生出一股微妙的优越。他早发现,广成子十分畏惧官家,便是那些官太太也不爱接触,否则也不必做出“严夫人身娇体弱”的假象。
这些年来,两个人一直暗通款曲,广成子不能露在明面,沟通联络着颇为不便。
在古寒县上任职六年,严冠杰年岁渐长,再不娶妻说不过去,可他背地里的龌龊事全见不得光。二人一合计,干脆做了张美人皮,由广成子披着,上演出一见钟情的戏码后,自此假扮“严夫人”,这样也好行事。
如此日夜相对,两人对彼此也熟悉了许多。严冠杰慢慢发现,邪法无边的广成子竟然忌惮官员,尤其是对方着官服时,他甚至不愿多瞧一眼。
天下间的贼匪歹人全怕官家,这乃人之常情,可他隐隐觉得,广成子似乎不是心虚那么简单……
思维发散得无边无际,他嘴上也没停:“青州素来冷僻,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乃是兵家必争之要地;可陛下嘛……朝廷还是更喜人杰地灵的江南。”
“那九殿下又缘何来此?”广成子声音疑惑,美人儿脸上却毫无表情,于阳光下苍白死板,看起来违和又诡异:“你把这事好好说说。”
严冠杰无奈,只得仔仔细细把听到的流言说了一通。其实有关萧鸿顺的消息传得没这么快,但他私下很关注古寒县,在那边又有眼线,所以了解得分外详细。
听过之后沉默半晌,尽管人皮上没有喜怒,严冠杰却敏锐的感到师父好像有些阴郁:“有什么问题吗?”
沉吟了片刻,广成子方道:“你说,此行除了九殿下,还有年少成名的镇南王世子,并着个懂风水的女钦差?”
“对。”心思微转,严冠杰很快明了他的顾虑:“您在担心那女钦差?”
耳闻对方半天不吭声,死人脸上又看不出情绪,他松口气,自顾自道:“都说那女人与世子有些首尾,我以为然。您想啊,长路漫漫,大家又全是男人,总有想泻火的时候,嘿嘿……”
“小心驶得万年船。”硬邦邦的打断他,广成子难得迟疑:“那女钦差,是姓陆?”
严冠杰一愣,这他倒当真没注意,蹙眉回想一番,方才点头:“祝雄的信上是这么写的。”
“姓陆,懂风水……”
喃喃嘟哝几句,广成子语声凝重:“怕是来者不善。我们要么准备一战,要么趁早跑路。”
“哦……啊?”严冠杰惊诧:“为什么?难不成您算到他们要来安平?”
“陆家啊……”似萧索似愤恨的感叹一句,广成子口气莫测:“前朝的国师一脉,我幼时还听说过他们的传说。如今百年已过,改朝换代,他们又隐居不出世,你等不了解也正常。”
听他讲了陆氏一族的传奇,严冠杰半信不信。仔
细思忖后,他道:“我会时刻注意的。真有异动的话,祝雄一行想必会提前告知,到时再决断也不迟。”
“他们?”广成子冷哼:“怕是骨头有些软。”
“这个您且放心,我们不但有其把柄,而且……”严冠杰得意的一笑:“那些人若想家宅安宁,可全指望您呢。”
广成子撇撇嘴,懒得与他争辩。姓陆的都出来了,他还想用那点小计俩去糊弄旁人?
——怕是难。
而千里之外,事实也正如他所料,面对不请自来的陆长安,祝雄脸色惨白,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