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闻此想要再问,却被黄义仁拽了一把。他瞧得清楚,这两位面色不善,且还牵涉到严知府,恐怕不是他这层面能干预的。
商再体面也比不上官,他的日子还长,可不敢拿鸡蛋去硬碰石头。
暗暗拿定了主意,黄义仁轻咳一声:“陆姑娘,其实……”
“嗯?”
“内子平安无恙,我就放心了。”他舒口气,拍拍胸脯,面上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至于其他,凶手、幕后人什么的……有时追究太多,反倒消福。”
长安略微一想,马上明了了他的弦外之音:“黄大掌柜不必担忧,接下来之种种与你们无关,我等来安平本也为了了结些私事。如果实在不放心,我们即刻便搬出去,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只当从不曾见。”
心思蓦然被说破,黄义仁有些尴尬,但不可否认,这提议是最最稳妥的,正中他下怀。
“非是我翻脸不念恩情,只是内子身体未愈,府中上下人心浮动,唯恐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他作势思考了一会儿:“我在安平另有处宅子,不大,只有二进。内中仆从齐备,平日常在那儿宴请友人……”
“你……”
一把按住不忿的萧鸿顺,长安微微一笑,毫不动怒:“您的好意心领了,明儿一早我们就走。”
复又客套几句,两方便分别,各回各院。
“太过分了,过河拆桥的狗东西!”故意大声喝骂着,萧鸿顺越想越气:“人还没醒就撵我们走,呸!什么玩意儿!”
叨叨咕咕的回到客院,周围再没一个下人,长安方才抬手制止他:“好了,人都没了,你再抱怨他也听不见。”
“太缺德了!”恨恨捶了下桌子,萧鸿顺冷哼:“还‘安平第一大善人’,呵,伪君子!”
“捐出去的财物只是他所有的千分之一,左右这辈子也花不完,何不博个好名声?”长安心平气和的倒了两杯茶,萧鸿顺伸手想拿,却被她一把拍开:“拿凉茶浸湿帕子敷眼睛,听说会缓解疲劳,起到明目之效。”
顿了一会儿才察觉她是在与自己说话,萧逸慢半拍的“哦”了声。借着月光紧盯凹镜大半个时辰,他双眸酸涩,看东西都有些重影,直想流泪,实在是难受。因为晓得这只是用眼过度,并非大问题,缓上几个时辰便能好,是以他一直没做声。
没想到……
“堂兄你怎么了?”稍稍平复好心情,萧鸿顺脸贴脸的凑上来:“能看清我吗?你指指我鼻子在哪儿?”
“……我又不是瞎了。”面无表情的挥开他,萧逸的额角跳了跳:“滚!”
见他还有力气骂自己,萧鸿顺怏怏的撇撇嘴,心底约莫八成是无碍,于是依言圆润的滚开,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这女人最是小气,怎么这次一点儿都不想报复?”
“报复?”长安嗤笑一声:“你觉得不痛不痒的骂几句,那叫报复?”
“不然呢?”
“要么就什么也别做,给人留下个‘体贴宽厚’的好印象;要么就做个大的,让他好好记着,不是什么桥都能随便拆的。”轻描淡写的吹吹指甲,长安平和道:“这些全是小事,眼下忙着收拾严冠杰,不太顾得来。等我解决了这桩,自然会抽时间来教教他道理。”
莫名打个寒颤,萧鸿顺“嘿嘿”笑了两声,有些期待。
此时晨光熹微,眼瞅着即将日出,想到过不一个时辰还要搬去别处,他赶紧回房,打算抓紧小睡一会儿。
花厅里一时只剩下萧逸、长安二人。
偏头瞧着她羊脂玉般的白皙侧脸,萧逸轻咳一声,突然十分窘迫。尴尬的静默一会儿,后知后觉想起应当赶快冷敷双眼,他忙手忙脚的浸湿帕子覆住大半张脸,这才渐渐安稳下来。
——慌什么?一个女人而已,真是越活越回去!
偷偷唾弃着自己,他无声的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镇定下来。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反而愈加清晰。窗外,夜风舞动枯叶,偶尔有积雪压弯树枝,“扑簌簌”的落到地面,仿佛鸟类振翅,须臾又归于沉寂。
他能想象到稀薄月色下的苍茫雪地,远处的天边隐有微光,月牙儿越来越黯淡,星子稀疏却闪亮。
而她,一定又在专注的眺望星空。
直到现在,他终于相信,陆长安真的是个方外高人。
她的言行永远在礼教之中,甚至比大多人更会审时度势、机敏善变,乍一瞧活似个狡诈的奸佞,正是“正人君子”们最最不齿的那类小人。
可她之所图,永远没人猜得到。
她的心太大,俗世不容,捉摸不定;看似平易近人,实际却冷漠坚硬。
这样的人,天生就不会耽于情爱。
他输给的不是自己,也不会是别人,而是被她时时挂心、虚无缥缈的“因果”与“天道”……
“你在想什么?”陆长安的声音忽然打破寂静:“别睡着了,我可没力气把你背回卧房。”
敛起飘忽的心思,萧逸抿抿唇:“所以,你在这儿,只是督促我不要睡觉?”
“嗤,我可没那么无聊。”吞下口凉茶驱赶困意,长安溜达到窗边吹冷风:“睡那么一时半刻还不如不睡,熬到天明,等一切安顿好后再歇息。”
“哦。”
“都说黄义仁爱妻如命,到头来也不过如此。”长安耸耸肩:“什么忠贞不渝、情深义重,终比不得家业重要。”
“这要分人的,不能一概而论。”萧逸淡淡道:“平常过日子的话,等闲不会经历此种取舍,自然也不会有这番纠结。世上的伉俪情深,不过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惊奇的瞅他两眼,长安啧啧,“都说真人不露相,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真人不露相?
呵,他算什么真人?多被拒绝几次,自然什么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