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头一回来方岐生所?住的地方,难免不熟悉,无意之中还走错了路,闹了个笑话?。
轻叹一声,聂秋褪去身上的衣物,试了试水温,是偏烫的,水面上还氤氲着?朦胧的雾气,恰似云雾袅袅的仙境,缓慢地浮动,将视线严严实实地遮了去。
乌黑的长发浮在水面上,像海藻一样铺开,上下起伏,晕染出浓重的色彩。
一丝一缕,打翻了红染料似的,被清澈干净的池水冲洗得逐渐趋于藕色,最终完全消失。
方岐生并没有让他等很久,或许是因为聂秋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所?以当他进了浴池之?后,几乎是一盏茶的工夫,就有脚步声响起,透过层层雾气,传进聂秋的耳中。
身后有手?探过来,挑起那些柔软的黑发,小心翼翼地用净水洗去上面残余的血迹。
然后,他就嗅到一股水汽都掩不住的檀木与雪松的熟悉气息。
聂秋无端想到,他在遇见方岐生之?前,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恨不得黏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要浪费。
于是他又爱屋及乌起来,觉得方岐生又直爽又洒脱,连喜欢甜食这一点也如此可爱,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叫人安心,宽肩窄腰,脊梁挺直,是少年人的身形,连衣服都是好看的。
聂秋想完之?后就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幼稚得很。
雪松和檀木混合的沉郁香气之?后,是皂角的清香味。
他转过头去看身后的方岐生——这人一直都没吭声,让他总感觉有点奇怪。
方岐生单膝跪在池边,身着鸦青色的衣裳,衣襟处有个系紧的复杂绳结,余下的部分悬在空中,随他的动作而晃动;外?袍绣着金色的暗纹,款款地垂在白瓷的瓦砖上,有水雾遮挡,聂秋看不清楚那是什么花纹,只隐约觉得是头凶猛的巨兽;鬓间的长发编成了蝎状,尾端的碎发与一指宽的深色发带混作一团,彼此勾连,难以分?离。
聂秋忽然转过头来,他手?上用来搓洗长发的皂角滑了滑,最后还是被稳稳地抓住了。
他抬眼,顺着指缝中的长发向上看去,眼神沉沉犹如暮霭。
聂秋愣神了一瞬,恍然间意识到这个小心为自己清洗头发的人确实是魔教教主。
这身衣服,他也?是见过的。
它象征了教主的身份。
他上一回见到这身衣服,还是方岐生欲要杀温展行、前来夺走玉剑的时候。
那天的天气如何,聂秋是不知道了,他就只记得长风吹拂,方岐生身上的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然后他回去之后,后知后觉地想了一下,觉得那身衣服确实很衬方岐生。
聂秋本来还奇怪,为什么方岐生不进来一起洗。
现在他就明白了,方岐生等会儿应该是要去找人谈正事,所?以才身着礼仪服饰,零零碎碎的小装饰太多,他就不想着进浴池了,只在池边给聂秋清洗发间的污血。
他有点想碰方岐生,又发现自己身上都是水珠,会将他的衣物打湿。
“怎么了?”发现聂秋在发呆,方岐生不明所以地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聂秋的错觉,他总感觉方岐生连声音都好听,尤其是穿着?这身衣服,好像表情都柔和了许多,称得上是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你太过分?,换件衣服,说句话,就能叫我更喜欢你几分?。
聂秋没有答,眼神往方岐生的袍子看去,这才发现那是一头狰,额上有独角,五尾卷曲,身形如豹,沉静而危险,伏卧在怪石嶙峋的山脚处,前掌着?地,后足紧绷,呈下山之势。
如果说方岐生就是天生的捕猎者,是凶猛的野兽,聂秋想,那他也?认了,无需花言巧语,方岐生完全不用开口,也?不用做任何事情,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他往陷阱里跳。
他的视线往下滑动,又看见方岐生握住黑发的手?指、向内里卷起的袖摆,以及,手?腕上那个让人眼熟的红线,依旧是松松垮垮地缠在上面——往日里是被长袖遮盖住的。
聂秋指了指方岐生手?腕上的红线,说道:“我一直不知道你还留着?。”
之?前一直没看到,他还以为方岐生早就把它扔掉了,毕竟就是个随处可见的玩意儿。
“当初不是说什?么‘永结同心’……”方岐生下意识地将缠着?红线的那只手握成拳,抵在唇下,闷闷地咳嗽了一声,语气有点疑惑,“这东西是能随意扔掉的吗?”
聂秋深深地、缓缓地吸进了一口气,水雾混着?清新的皂角香涌入鼻腔,反而使得他的意识更加混沌,他按了按胸口,喟叹道:“若是我有天喘不上气儿来,肯定是因为你。”
方岐生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松开了长发,让它重新落入水中,涤荡出细碎的泡沫。
魔教教主站起身来,抹平衣服的皱褶,说道:“洗完了,你再用净水清洗一遍就行。等会儿要去见见四门的人,我去唤人给你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过来。”
他说完,转过身去,大步离开了浴池。
边走,还边悄悄地将手?腕上的红绳往护腕里藏,生怕被别人看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