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秋在见到田挽烟之前,其实是有些?忧虑的。
被长久陪伴的人、想要将后半生都蹉跎在他身上的人,当着面婉拒,对于这个年近二?十七的姑娘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她所有为之付出的青春年华都像是个笑话。
但是田挽烟的状态却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除了眼眶微红,眼睛稍显浮肿以外,无论是谈吐,还是举止,她都如往常一般,挑不出任何毛病,仿佛她已经将覃瑢翀彻底放下了。
不过,又怎么可能全然不在意呢?聂秋想,伤痕总是潜藏在心底的。
他听说覃瑢翀将要踏上遥远的旅途,田挽烟自然也知晓。
这一?次,田挽烟没有说要一?起去,覃瑢翀也没有一?意孤行,反而?是允了沈初瓶和陆淮燃的陪同,换下繁重的服饰,一?身轻便的侠客装束,真像是初次踏出府邸,想要在这江湖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名门后裔,可除却那轻浮的语气,他浑身上下的气度却是成熟稳重的。
比起聂秋之前见到他的时候,更加深沉,像是无意间凝结了花瓣的琥珀,厚重而?悠久。
覃瑢翀向来都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但他这次却没有说要去哪里。
不是他有意搪塞,含糊其辞,而?是因为他这次只想追随春风,在这天地间肆意行走。
当然,还有那枚螭虎衔莲玉佩,常伴他身侧,在漫长悠久的流浪中慢慢沉淀,变得更加温润内敛,终有一?日,那光滑的暖玉上都将布满覃瑢翀掌心中深深浅浅的纹路。
覃瑢翀来道别之后,聂秋很快就收到了田挽烟的传话,是让他来取他应得的东西。
她当初答应的,在他和田家家主田翎之间牵线搭桥,如今便是来兑现诺言了。
见到田挽烟的时候,侍女正给她看新买来的料子,质地柔软,颜色明亮,田挽烟默不作声地听着,时而伸手去捻那节绸缎,她没有让聂秋等太久,略略看过后,便说了个“好”字,摆手让侍女退下了,房内一?时间只剩他们两个人,气氛骤然降了下去,变得尴尬起来。
聂秋的视线刻意避开了田挽烟稍显浮肿的丹凤眼,拱手唤了句“田姑娘”。
田挽烟亦是回礼,这便是他们之间短暂而?客气的寒暄了。
她不说,聂秋自然不可能提到覃瑢翀,这两人就像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田挽烟让他稍等片刻,便回身走进了里屋,应该是去取什?么?东西了。
趁着这点空闲,聂秋才有时间仔细思考田挽烟的一?举一动。
从千里迢迢赶到镇峨,冷静地、狂妄地摆出所有他感兴趣的消息,向他提出交易;再到后来,前往霞雁城的马车上,田挽烟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他时,面上流露出的怅然神色;最后,他们终于抵达霞雁城,田挽烟一?路打听着,将聂秋引到凌烟湖,便绝口不提要同去的事情?,只是嘱托了他两句,要他转告覃瑢翀,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了,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
在镇峨见到聂秋的时候起,田挽烟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说,男子是永远无法明白了,那些所谓的为情而?死,不求回报的女子,不是因为爱一个人爱得难以割舍,只是争那么一?口气,所以才又倔又固执,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
她还说,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在覃瑢翀心中留下一?隅栖身之处,活着的人永远都比不上已经死去的人,因为活人还有得挽回,而?死去的人,遗憾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田挽烟到底有多喜欢覃瑢翀,她自己恐怕也答不出来。
爱情对于她而言太庸俗,也太可笑,曾经身为浸染风尘的花魁,她见过的甜言蜜语太多了,见惯了求而?不得,也见惯了朝三暮四,所谓的好感,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
她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只是习惯了陪伴,所以逐渐觉得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也是合适的。
既然覃瑢翀要走,田挽烟就不强留,她是非要亲眼见证,非要亲耳听到,非要撕心裂肺的疼痛,无法压抑的落泪,才能够彻底死心,断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念想。
她只想输得痛痛快快,也好过以后的耿耿于怀。
你说田挽烟深切地爱着覃瑢翀,所以才愿意不计回报的付出,是对的;说她从未有一?刻爱过覃瑢翀,她所向往的只是纯粹的爱情本身,只是细水长流,相濡以沫的陪伴,也是对的。
所以覃瑢翀给出了答案,田挽烟就接受,也不挽留,就此便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只是,不知道田挽烟何时能够彻底放下覃瑢翀了。
就像顾华之对于覃瑢翀来说,都不是时间能够轻易将其抹去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