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的天空还是一样的蓝,在离琰的吩咐下,马车走得很慢,端木朝华幽深的眼望着万里之外的苍穹,不知道,他牵挂的人,现在行至何处,算日子应该早回到京城了才对。花山公真的有办法解除“苏然春”吗?连白药仙的嫡传弟子都没有办法的事,这个花山公,恐怕也没有办法。
放下帘子端坐好,端木朝华抬眼看离琰,“回到京城,你该替我解蛊了吧?”
离琰暧昧而亲昵的亲了亲自己被染得鲜红的指甲,笑起来但没有说话。
回到京城的第一天,阮千千好好泡了个澡,一泡就是半天,泡得浑身肌肤都起皱才肯起身。
阮尚书的喜极而泣自不必说,将将入府就把自家女儿抱个满怀,直到阮千千拧着眉头挣扎出来,憋出一句——
“爹爹你要谋杀女儿吗?不辞而别确实是女儿的错,可是爹爹你也不用这么快就赶尽杀绝吧!”
阮尚书这才发现小女儿要被自己孔武有力的手臂给勒死了。
再然后是二娘……
再然后是碧珠……
好吧,她承认自己这趟出去是有罪过的,于是心甘情愿让大家都勒个遍,才被放回自己房间。
换掉一身臭汗的衣服,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翠裙,只有腿上留下的淡淡伤疤提醒着她,她确实不远万里去了西陌,做了一系列荒唐事,最终灰溜溜地被人赶回北朔来。
对镜整理梳妆,象牙梳在发上停留一小会儿,她眼中干涩,没有泪意。
之前洗澡水的潮热,让她误以为自己埋葬完好的心事又浮上来,原来并没有,只是错觉。就好像曾以为的懵懂心事,曾以为的灿烂花事,不过春梦一场。花一开一落,什么都没办法留下来。
将长发挽起,额间点上花钿,蝴蝶翡翠簪斜插入发间,朱红唇色光润嫣然。
她可以忘记的,没什么,幸好这春梦醒得早,未能将她魇镇其中,否则怎么脱身都不知道。
拉开门往外缓步而行,廊下长身而立着自家师兄,白衫既是单薄也是温存。
回头看到阮千千微微带笑而来,林少庭难掩眸中惊艳。
仿佛一夜之间那个缠着自己帮她躲避师父责罚的女孩,瞬间长成少女的妩媚。
这一瞬间春|光灿烂,北朔的冬天,彻底随着消逝的落雪而去。
再见花山公时,师父脸上难得有严肃得很的表情,哪怕是自己小时候把师父好不容易弄来可以保尸体不腐的冰魄砸得粉碎,师父也不过气得半阵没喘匀气。口中一直念念叨叨“孽徒”,而后乖乖给师父磕个头,买一串冰糖葫芦给师父解馋,这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此刻花山公却板着个脸,只对阮千千视而不见。
“少庭,这道西湖醋鱼,是为师亲自去仟晏湖中钓的,肉肥鲜美,多吃一些。”
林少庭诺诺应着,自觉地把鱼挪到阮千千面前。
师父老糊涂了,自己向来不爱吃酸。
花山公的老糊涂还不止这一桩,花山公和林少庭都不喜食肉,桌上竟然摆了一道油滋滋的樱桃肉。
筷子在上面戳了好几个洞,花山公又道,“这道樱桃肉也烧得火候正好,该不会腻才对,为师不爱吃肉,少庭你多吃一些。”
樱桃肉到了阮千千面前。
口里含着樱桃肉,美妙滋味却被突如其来的一股酸味刺激得难以吞咽,阮千千“哇”地一声哭出来。
花山公吓得立马丢掉筷子,把小徒弟拉进怀里,素来洁癖的他竟没有计较阮千千的鼻涕眼泪全抹在才换的干净衣服上。
他半月前就收到书信说这两个徒弟要回来,封了一坛酒在院中梅树下,谁料后来又收到林少庭的书信说小徒弟把腿摔了,要耽搁些时日。顺带提了一下在西陌发生的种种。
花山公方知阮千千那孽徒,要离京不招呼一声便罢了,在外头更是拿性命当赌注肆意玩闹,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花山公一怒之下决定一定要冷上她至少三天,让她好好反省一下罪过。
谁知,阮千千这一哭,便让他这个上了年岁的师父,心肝脾胃胆全体阵亡,心软得难以自制。
“哭出来就好了,为师也没有责骂你,何必哭得这么伤心。”
何曾见过师父这样慌手慌脚的模样,看来师妹的哭声倒是有用,却不知为何每次花山公要罚她,她哭得肝肠寸断也没见师父心软过。
林少庭越发的不懂了。
师父的胸怀真暖啊,阮千千哭得累了,抽噎了几声,渐渐声音低下去。
这么放声大哭,是好事,林少庭也不再担心她憋坏了自己。
“呿,怎么就睡着了,这孩子还真是。吃着饭也能睡着。”花山公暗恼地低咒一句,不得不认命地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床上。
“等你师妹醒了,让她把为师的床铺打理干净,我不想回来发现任何脏东西。”花山公厌弃地皱皱鼻子。
“是。”
“为师要出去一趟,你尽量吃,不要浪费。你师妹吃得少,起来必定会饿,再热给她吃。若天黑我尚未归来,你就带她先回尚书府。”
“师父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嗯。”点点头,花山公拍拂着袖子,目光悠远,“去和故人道别,京城终究不是我这闲人久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