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琰垂着脸,沉默让人觉得烦躁,再抬起脸来的时候,离琰的表情竟然是略有一些后悔的。
“我对你说了一个谎言。”
修长的睫毛扇动着,离琰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听到接下来的话或许会拧断自己的脖子。
“你对我说的谎,不止一个吧?”
玩笑的语气让离琰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他张了张嘴,刚吐出一个“其实”,赵谦忽然来报。
“女皇陛下的銮驾已经到了府门口,请国师出去迎接。”
离琰不知道,他好不容易善心大发的这个想要把真相说出来的机会,就这么擦肩而过。
其实苏然春是单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子蛊,他不过是随意放了条虫子在阮千千身上,那虫子自会死掉。
龙袍加身的朝颜在厅里候着,下人奉上的茶水动也没动。战事一结束她就匆匆赶回来,才脱下战甲就换上龙袍,脸上的妆稍显有一些不那么服帖,但她也顾不得,就来找离琰要人。
她根本看不到离琰,她的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跟在离琰身后出来的那个人,迎上去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还好吗?”
端木朝华躲开朝颜要扶他的手,礼节性地低头,拱手道,“国师大人未有亏待。”
未有亏待四个字说得离琰干咳了两声,问朝颜,“陛下是来找我要人的?”
精致的妆容装点着朝颜身为国君的高傲,她脸上的焦急此时隐去,“朕已和北朔议和,用北部十座边城换十年不再战,而安王爷,将会是朕的皇夫。”
铿锵有力的声音从朝颜口中吐出,震得端木朝华脑袋瞬间空白。
“你说什么?”
“朕和王爷不日即将大婚,日后夫妻相称,朕不会再觊觎北朔疆土。”朝颜说到这里,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反而是龙心大悦地端起茶盏喝上一口。
端木朝华几乎站不住脚,牙齿格格作响,“是谁签的议和书?”
“还能有谁有资格和朕议和,朕亲自去了趟北朔京城,自然是你的皇叔,当今北朔皇帝答应下的。”
一口血汪在胸口吐不出来,端木朝华恨得牙痒痒,他的好皇叔,十座城池就把他卖掉了。
当真很便宜。
“朕的话说完了,王爷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吧,朕的銮驾就在外面,总之早晚会是朕的皇夫,同乘也不算越礼。这就走吧。”
“陛下留步。”是离琰。
“国师还有什么话要说?”朝颜明显不耐烦,好容易见到了想见的人,自然是要尽快领走,磨磨蹭蹭只会教她心中更加难耐。
“陛下忘记曾经给安王爷下蛊了么?自然是要解开这蛊才能让陛下带走的。”
朝颜想想有理,便准了。
端木朝华一言不发,跟着离琰退下,再走出来时脚步虚浮几乎站都站不住。
摇摇晃晃的金銮上,端木朝华面色苍白,嘴唇紧闭得起了深深的纹路。离琰确实是替他解蛊去了,不过此蛊非彼蛊,他解的是“苏然春”,现在想起阮千千,也不会再心痛了。离琰说只要母蛊被解开,子虫会很快死亡,对宿体没有影响。除了信他,端木朝华找不到别的方法。
离琰用自己的血从他被割开的腕脉中引出蛊虫时,那条虫已经比当初进入他身体的时候胖了五倍,他几乎疑心自己的血脉会被胀开。
毕竟这条虫在他体内生存了那么久,身体的恢复需要时间,他好像心窝上被掏出来一个洞,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更没有丝毫力气理会目光热切的朝颜。
朝颜看他不想说话,本来的热络也消弭一些,她不能急进,她需要慢慢地打动这个人的心,免得吓到他。
等到她告诉他他会为了他不再纳别的侧夫,端木朝华一定会被打动,将来他们将会是四国羡慕的贤伉俪,传为美谈。
这么想着朝颜几乎要笑出声。
端木朝华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从掀开半边帘子的车窗看出去,西陌百姓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哪里有人敢往这里看一眼。
果然是错觉了,他以为是有人在看他。
甚至无端端难过起来。
如果她真的在京城,为何不来启天监找他,却让朝颜捷足先登。
端木朝华蓦然觉得,或许,那个人本来就不是来找他的吧。
又或许,其实来的只有花山公一个,他猜错了,阮千千并没有来。
除了这么可怜巴巴地想,现在的端木朝华实在是没有力气也拿不出别的借口来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