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花厅前堂,转过大理石屏风,腿伤的缘故让端木朝华行走分外缓慢,见到安亲王妃已是满头大汗。
他坚持不要下人扶,也不肯坐皇甫倩特地请京城一绝木匠做的轮椅,是以步入翠雨轩时两腿发软,亏了田冲及时扶住,又挪了两步,方才于椅中坐好,将乌木的拐杖交给田冲,整理蟒纹下摆时,口中已出声问,“母妃不是说今日身体不适,怎么起来了?”
安亲王妃一直没说话,此刻方才开口,“我没事,只是听说你昨夜去戏园子未归,所以找个借口把你喊回来。”
初一进门,端木朝华就已经看到自家娘亲面色红润并无病态,这一下也是确认安心下来,也是懊恼晨间走得急又见阮千千睡得正好,并未打扰。
见儿子明显在走神,安亲王妃对立于身旁的皇甫倩道,“给朝华炖的药也该好了,你去看看。”收到安亲王妃的一瞥,皇甫倩明了是母子二人有话要说,特地支开她,应了声是,退出门去。
“倩儿这孩子分外贴心,我看了喜欢得很,就不知道朝华你喜不喜欢?”安亲王妃摸了摸温热的茶盏外壁,试探地挑眉询问。
端木朝华没说话,只是盯着地面。直到田冲低声提醒,方才回过神来,抱歉道,“方才孩儿走神没听清,还请母妃再说一次。”
安亲王妃并不计较,笑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掩饰地咳嗽一声,他总不能说自己在想姑娘。
“我说觉得皇甫倩不错,想奏请皇帝陛下,替你二人赐婚。皇甫倩祖上也是官宦人家,虽败落了,但其品行我是放心的,让皇上封她个郡主什么的虚号,便也算得门当户对。你意下如何?”说着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浅尝了一口,唇齿生香。
沉默了一小会儿,端木朝华抬起头来直视着母妃,道,“不如何。”
生硬的回答让安亲王妃没能一口咽下茶水,在口中含了会儿,方才咽下,说,“皇甫倩哪里不好么?”
端木朝华摇摇头,“她很好。”
“这不就对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好现在你们俩都在我跟前现成的,彼此品行各自相配,正是天作之合,莫非为娘的做不得这个主?”安亲王妃说着面上浮现起满意的笑。
“母妃哪里话。”端木朝华顿了顿,“并非皇甫表妹有何不好,不好的是我。”说着意有所指地看着自己的腿,又道,“我这一双腿恐怕不能恢复如初,娘何必拖累皇甫表妹陪着我这个废人?”
安亲王妃张开嘴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儿子打断了。
“孩儿知道当娘亲的都是为儿子好,但皇甫表妹已经是孤儿,再给她安排这样一门亲事……”言下之意自是说自家娘亲这婚事安排得不公。
这时从堂门口传来一个脆生生的音,“这事不怪姨母,是我自己愿意的。”
端木朝华回转头,皇甫倩正端药走进来。她在门口窗下听了这许久,终是忍不住,走了进来,托着盘子走到端木朝华面前。
蓦然——
皇甫倩矮身跪下,将漆盘举高齐眉,双手托到端木朝华面前,咬着唇吃力道,“我愿与朝华哥哥举案齐眉,做一对……人人艳羡的如花美眷。”说着抬起头来,手落低以后露出的那张脸俏生生红通通好比春日艳花一朵,正是女儿家掩饰不住的羞态,“倩儿不觉委屈。”
端木朝华看一眼自己母妃,是一脸欣慰,又看一眼皇甫倩,是跪在他面前求他。方才她跪他,举高漆盘,是表明和他结连理案齐眉的决心。分明去取药的皇甫倩,在门外偷听他和母妃说话,说不清究竟是母妃授意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如今夹缝里难以喘息,一边是他打小敬重的母亲,一边是儿时玩伴多年料理他身体的表妹。端木朝华忍不住苦笑出了声音,一声,又是一声,直笑到第三声上,方才端着玩世不恭的语气,支着下巴,吊着一副玩世不恭的嗓音,打量皇甫倩。
说不清端木朝华的眼神是怎样的,皇甫倩但觉从脸到脚趾通通都羞红了,发着烫冒着热气,她的朝华哥哥,何曾用这样一双真正是打量女人的眼神来看她。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里,皇甫倩的手都软了,盘中茶碗颤抖出响声。茶碗蹦跶了一下,半碗药洒在盘子里,端木朝华伸手扶住了,将盘子接过来放在桌上。
沉沉的声音打破屋中令人觉得仿佛喉咙被掐住一般的寂静。
端木朝华说,“我觉得委屈,是委屈了你,为我这么个瘸子不值得。况且……”他抬眼看上座的母妃,缓缓地说,“明知我有中意的人,还要把你塞到我怀里,你就真半分委屈都没有么?”
委屈的是她们,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