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宫女们窃窃小声笑,那没得答话的小宫女红了脸,才明白过来,伙伴们都是故意推她出来邀请阮千千的,显是明知道主子不会参与。
正在她满面通红脚步后缩之际,听见阶上站着的人问,“你是才来的宫女?”
“嗯,哦,回姑娘的话,奴婢是年后新近进宫的。”
“这才初六,怎不在家多待几日再来。”这时候碧珠从屋里出来,拿着两块漆黑的煤球,阮千千以目示意。
碧珠走下去,将煤球安放在雪人眼珠的位置。
宫女难掩兴奋的笑,小心地抬眼打量了一眼阮千千,见她正看自己,忙又低下头。
碧珠又进屋搬出来一把椅子,放在门边廊上,阮千千便坐下,叫那宫女过来,又对院中众人说,“不知道这雪人能几日不化,若是十五还未化,便赏你们一人五两银子,算是大年的赏钱。你们都先出去玩罢。”
宫女们哄笑着退了出去。
唯留下那个小宫女在台阶上绊了一跤,匆忙爬起,把裙上的雪拍去,不好意思地深深低着头。
阮千千却掩着口笑了,问她,“几岁了?”
“回姑娘话,十二。”
“叫什么名?”
“奴婢栴檀。”
“栴檀。”阮千千念了声,又问她,“听口音不像是北朔京城人,你也是外城过来的吗?”
栴檀眼珠子直转,面带犹豫,半晌没说话。
阮千千沉声道,“你在我跟前说的话,若有半句不实,就是满门的罪。”
栴檀忙低下头去,“奴婢,奴婢不是北朔人。”
“哦?”
“回姑娘话,奴婢南楚人,住在与北朔交界的峰回镇上,因为连年战乱,不久前又大兵过境,烧杀劫掠,日子过不下去,爹娘才带着我来北朔的。谁料到了北朔地境,遇上雪灾,娘在路上就没了。”栴檀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手贴在暖炉上来回摩挲,阮千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又道,“你抬头让我看看。”
栴檀犹豫着抬起脸来。
阮千千看了会儿才说,“是个美人胚子,才十二岁,也太小了点。你爹娘可知道,北朔的宫女,是终生不能出宫的。”
栴檀瞪大了眼,失魂落魄地摇头,“奴婢不知道,只知道宫里管事给了爹五两银,进宫十日,已无爹爹音讯。”
阮千千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她跪在地上的膝盖处已经被雪洇湿,将手背贴着铜炉,轻声说,“你起来,过几日宫中要给南苑多添宫女,到时候你去南苑伺候罢。”
栴檀正不解,阮千千转头对碧珠示意,碧珠便进屋去取出个钱袋子,阮千千亲手把钱袋放在她手中,一双眼紧紧看着她,栴檀登时动也不敢动了。
“这是三十两金子,你自己收着也好,要分给你爹也罢。送你去南苑,你多长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便是,来日自有用得上你的时候。”
栴檀咽了口口水,紧张道,“三十两金?”
“你自己打开看吧。”
栴檀抓着钱袋,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誓死为姑娘卖命,万事有姑娘吩咐,绝不违逆。”
院子里的红梅开得正好,阮千千站起身来,走前两步将红梅折下来一枝,又去除了枝桠只留下短短的花萼,斜簪在栴檀耳侧,红梅清苦,色彩却艳丽,衬得栴檀的脸越发白。
“要不着你的命,有事我自会担待。你要记着,人生来命有九等,却无贵贱,能活着,就是幸事。”
栴檀似懂非懂地将钱袋握在掌中,呆呆看阮千千拉起她的一只手,将暖炉塞在她手中,又将她冻僵的五指按压在上面。
栴檀被那热度激得一颤。
阮千千说,“看,活着你才能感觉到这温暖,才能体味到世间一切好玩之物。明白吗?”
栴檀毫无心机地笑了,点点头,“嗯!”
雪停之后,朝事也便松懈下来,天色刚暗,宫侍就来传话,皇上晚上过云华殿来用膳。
这几日里端木朝华都只在三更以后过来,初三初四就在御书房睡的,一是战后许多事情需要重新调度安排,二是雪灾严重,各地都需要钱粮赈灾,打仗也花了不少钱。都指着这一场大雪赶紧停,来年能有个好收成。
正吃着饭,端木朝华的筷子往阮千千碗中一放,夹着块龙井虾仁放在她碗里,见她吃饭吃得慢,问道,“有心事?”
阮千千缓缓摇头,虾仁在口中化开,她不知滋味,低头只顾得扒饭。
端木朝华却是饿得狠了,吃的狼吞虎咽,全然没有一国之君的风范,嘴角沾了东西,阮千千递出帕子给他擦了去,手被按在他脸上,阮千千心头一悸,只是不去看他。
“老夫老妻了,还害什么臊,总算是忙完了这头,你不知道书房里的折子,堆得跟山似的,还不如打仗那会儿,起码不用写那么多字儿。”说着端木朝华松开阮千千,扭动了下捏筷子的右手,又甩甩手臂。
“是你自己要当皇帝……”要是不当皇帝,也便没人盯着皇后的位子,她也不用为难。一时间阮千千只觉得满桌子珍馐难以下咽,放下筷子,将端木朝华看着。
“这不是朝中无人吗,只好先顶一顶。我已册立了太子,等我打点好这祖宗的江山,便带你走。”
这话让阮千千大为吃惊,见她目瞪口呆,端木朝华把花生米喂进她口中,笑道,“怎么,吓傻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都没告诉我一声。”
西陌战事已平,雪灾看样子也要过去了,端木朝华一面吃菜一面回她,“当皇帝的时候就想好的,这位子我不爱坐,谁爱谁坐去。我只爱抱着我的小娘子,带着两个小团子,游山玩水做个富贵闲人。”
当日端木朝华双腿受伤,万念俱灰,也曾问过阮千千,若他不是将军了,只是个富贵闲人,她可会嫌弃。
此时她声音发颤道,“那,什么时候能走?十五……大年之前……不行……”
“当然不行,赈灾的粮还没放下去,来年怎么圈地怎么种粮,边关怎么驻防都还没个计策,朝中人才也不够用,马晋冲一个人顶不下整个朝廷,要给太子留下个稳固江山,少说也要三五年才行。为了弥补你十五没法带你出去游山玩水,我们便服出去街上玩儿,也和老百姓一样,过个平常的团圆年,可好?”
足足在御书房憋够了五天的端木朝华满面疲惫,说起元宵节却兴致高昂。他已添了三次饭,这会儿嗳出一口气,看着阮千千给他盛汤,面上十分满足。
端起碗刚喝了一口,就见阮千千站起身,后退两步,猛地对他跪下了。
端木朝华的汤在口中打了个转,咽下去,缓缓放下碗,他问,“什么事?”
“臣妾想跟皇上请个恩旨。”
“什么旨?”
“皇上登基不久,朝政根基未稳,应当尽快立后。”
“你想通了要做皇后了?这是喜事啊,跪着做什么,快起来!你现在身子不能着凉……”端木朝华喜上眉梢,伸手去扶她。
阮千千却猛一个磕头,“求皇上册立皇甫倩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