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腕子收回去,端木朝华一边整理袖子一边问花山公,“如何?朕的风寒已经无事了罢?”
花山公把脉之时神情凝重,松开端木朝华后却一派轻松,起身和颜悦色道,“圣上龙体康健,已无事了,再吃两服药固本便是。只是听小徒说皇上常熬到三更半夜,不要仗着年纪轻就不当心。”
端木朝华知花山公说这话是关心,点头称是,花山公是阮千千的师父,也算他半个师父了,加上婉玉当年之事,早已水落石出。端木朝华对花山公还是颇为尊敬的。
等送了师父出门,阮千千转回屋里来与端木朝华说了几句话,便说要找师姐商量给小孩做衣服,去别院了。
端木朝华连着几日都将折子搬来云华殿,这会儿脱了鞋坐在席上,更是哪儿也不愿去地伏案看起折子来,云华殿布景古朴很是雅致,他觉得眼睛酸便往窗外看两眼,等着阮千千回来用膳。
阮千千出得门去没几步就追上刻意放缓脚步在庑廊下等她的花山公,见得花山公清俊的眉目之间有犹豫之色,立时觉得一颗心提了起来。
“师父有话,但说无妨。”
花山公搓着手指,“毒已入心脉,恐不好办。”
阮千千张着干涩的嘴,只觉得后头干燥,话音难以挤出。
好在花山公接着又道,“试试药膳罢,将解药掺在食物中,只是以毒攻毒之法,要避过验毒的宫人。不如将此事告知皇上……也好让他早作准备。”
“不……不行!”阮千千很是坚决,压低了声音,眼圈微红,“他要是知道无法解毒,恐怕又要擅作主张为我安排后路,一旦出了宫,再想进宫来就太难……”
她剩下的话未曾宣之于口。
能与端木朝华相守,直至今日,十分不易。她再也不想与他分开。
“只要是他能活着一天,我就要陪他一天,他生,我就生,他活着的时候,我断断不会离开他的。师父,此事千万不要说,宫人那边不必紧张。我会黏着他,让他尽量在我这边用膳,云华殿中为皇帝试吃的是碧珠,您只要每餐提前告诉我哪些菜五毒便是。”
花山公看她半晌,只见得她一派心意已决的样,难免有点心疼徒弟,也只得答应下来。走到别院门前,花山公示意她回去,细雨溟濛,身后有宫人匆促跑上来替她撑伞遮风避雨。阮千千只是拿手轻轻推开,独自一人,步入雨中。
余下的几天里,花山公每日在小厨房里给端木朝华的饭食加药,阮千千亲自送过去,每次端菜时,花山公就告诉她哪些菜无毒。
她与端木朝华一起用膳,头一回还有点胆战心惊,毕竟是以毒攻毒。但端木朝华没什么异样,还能批折子到二更天才睡下,她也便放下心来。
二月十三晚膳时候,本守在门外的宫侍来报,说皇后的已经到了云华殿门口。
端木朝华放下筷子,与阮千千对视一眼,下人递上绢帕,端木朝华擦了擦嘴,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阮千千倒是不以为意,“太久没见你,想见你了罢。”她又夹一筷春笋,细嚼慢咽下去后,才抬眼对下人道,“让她进来罢。”
下人出了门,阮千千仍自吃饭,朝端木朝华说,“她是皇后,要见你是应当的。我不会生气。”
毕竟是她让端木朝华立的后,眼底下也不是吃醋的时候,端木朝华看着她扒了口饭,又给她夹菜,阮千千眉头不经意皱了皱,将鱼肉拨到一边没有下筷,放下碗筷端正坐着,擦干净嘴等皇后进门。
皇甫倩由奶娘陪着,进门后先同端木朝华见礼,阮千千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坐着,也不起身,也不行礼。
皇甫倩脸色发白,有话想说,被奶娘捏了把,终究什么都没说。
椅子摆好之后,奶娘鼻子皱了皱,四下里张望似乎在找什么。
端木朝华皱了皱眉,问皇甫倩,“这时辰怎么过来了,皇后有什么事?”
皇甫倩咬了咬唇,似乎因阮千千在场,不便发作,半晌方才吐出一句——
“皇上这个月,还去不去中宫了?将妾身娶过门,便是要打入冷宫的么?”
端木朝华面颊鼓动两下,把口中的饭菜吞下去,脸色不太好看,“朕说过,无事不要来云华殿。”
皇甫倩紧促吸气,十分委屈,还没再说话,奶娘从旁打圆场道,“娘娘只是思念皇上,皇上宠爱锦妃,皇后万般无奈才过来这一趟,想陪皇上用膳。后宫嫔妃终归都要和睦相处的,老奴听闻皇上从前与皇后也是情同兄妹,只是吃顿饭,想必锦妃大度,不会介意。”
话说得好听,言下之意便是她介意就是小肚鸡肠。阮千千听得分明药王仙话里的意思,只得叫人来添一双碗筷,一时间却把菜中有毒的事忘了。
直至皇甫倩已吃下去半碗饭,才想起这事来,桌上的鱼肉已几乎快吃完,唯独阮千千碗里的鱼还没动过。
她不动声色地夹起那块鱼,还没来得及放入口中。
皇甫倩忽然间腹疼,匆促抓了就坐在身旁最近处的阮千千一把,连着鱼肉米饭都打翻在地。
阮千千心道不好。
之后发生的事情纯属阮千千意料之外,药王仙仅凭气味便嗅出了菜中有毒,于是来了这么一出,也是她自己粗心。
太医来后,替虚弱在床满头冷汗的皇甫倩一把脉,嗵一声跪地。
阮千千心头知道是要真的不好了,却只是垂手立于旁,听太医能说出什么来。
“皇后娘娘中毒了,微臣得验验皇上的晚膳才能作出判断。”
端木朝华转过脸来看阮千千,那眸光中刹那的冷漠,让阮千千张了张嘴有点说不出话来。
该不会端木朝华以为自己要下毒害他,他二人情深意笃,阮千千却被端木朝华这一眼看得心头有点发凉。
皇甫倩还靠着枕头于床上痛吟,手按着腹部,脸色也白中带青。
阮千千刚转过身要跟上太医和端木朝华出去,被乳娘一拉,她转头,乳娘盯着阮千千,勾起嘴角道,“娘娘想让花山公给皇帝解毒?”
阮千千被她说破心事,又想起那夜两个孩子差点死于药王仙的手,想起她隐藏在这张平平无奇的面具之下,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忍不住一个寒颤,将药王仙的手拍开。
“一个奴才,也能这么跟主子说话?”
“很快,你就不是什么主子了。”
很快食物检验的结果出来,端木朝华坐在殿里,低着头,脸上神情看不分明。
阮千千跪在底下,也低着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