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被惊醒,开了灯披了衣服站在门前看,看见陆桐秋发了疯一样地翻动每一个角落,因为摔了好几跤,滚了一身的雪。
当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都赶紧回家拿了手电一起出去寻人,但找遍了整个村子,也不见祝冬洁的踪迹。
陆桐秋一个人寻到了河边,在一片白色的浮冰当中看见了一团黑影。
脑子里轰然炸响,好像他此刻也被推入了冰河,刺骨的水灌入喉咙,让他难以呼吸。他昏昏沉沉地滚下土坡,踩上咯吱作响的冰层,终于看清了那团随着河水一沉一浮的黑影是什么。
满头的白发和积雪融为一体,暗黑的皮肤与河底的石头一般的颜色。陆桐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人拖上岸的,这一刻的他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是抱着身体已经僵硬的母亲,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黑白的颜色,界限如此分明,看在陆桐秋的眼中竟是十分的陌生。山峦、河流、草木,一切都是死的,连同他自己一起,像被埋进了一个巨大的坟墓里。头顶那片暗沉的天空,把生的世界隔绝在外,变得遥远而不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当其他人找到河边时,从河滩上相拥着的两具躯体里,发出了一声撕心的哭嚎。本是寻常不过的雪景,在他们眼中忽然像是给天地裹上的缟素,白惨惨地,瘆得人心发慌。
后来发生的事情在陆桐秋的记忆里十分模糊,他只记得当所有人都散去之后,曾经是他心的停留处的地方变得空洞无声,门前的柿子树下堆起了一个巨大的土包。
面对众人对于陆桐秋将母亲和妹妹合葬在家门口的不解的目光,他只是说了一句:“这一次,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
“我们?”有人问。
陆桐秋没有回答,只背了两个包裹就走了。
自那以后,村里的人就没再见过陆桐秋,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是不是回去继续读书了,还是从此消失无踪。只有村长最后和他联系过一次,告诉他祝谦被判了刑,不知怎的被关进了T市的监狱。
之后村长再打陆桐秋的电话就一直是无法接通。
实则陆桐秋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空荡荡的身体里,那颗轻飘飘的心没了归处。曾经学医是为了小雨,为了那个自己坚持的信念,但如今这个信念早已破碎崩塌,再读下去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
陆桐秋准备退学,回到学校宿舍收拾行李的时候,把母亲和妹妹的遗物也一起整理了。整理到小雨的一本画册时,不经意间翻到一幅画。
小雨自生病以后就很少去学校,大多数时候是在医院待着。她在绘画上颇有天赋,家里没钱请老师,她就自学,没多久就很有几分样子了。这也是她唯一的爱好,虽然她没说,但陆桐秋知道她也梦想着以后病好了可以成为一个专业的画家。
洁白的画纸上是一副素描图,图上画的是陆桐秋,穿着手术服正在专心致志做手术。下一页,做手术的病人已经康复了,正喜笑颜开往陆桐秋手里塞一束花,陆桐秋的脸上是略带羞涩又有几分骄傲的表情。
这是小雨期望中的哥哥将来的样子。
陆桐秋双手颤抖,已经拿不住画纸,只能把画纸捂在胸口,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声。
他忽然知道了自己应该往哪儿走,他要活成小雨想要的样子,告诉她,自己没有让她失望。
他成功了,研究生毕业之后他选择来到T市中心医院实习,并且顺利拿到了正式任职的资格。
在那之前,他改了名字,又去墓地买了两块地,立了两块空墓碑。尽管知道母亲和妹妹早已长眠在家门口那棵柿子树下,但至少现在他还能假装她们在自己身边,偶尔过来看看,倾诉一些心事。
他还知道,这空墓碑里还葬着一个人——陆桐秋。
得到录取消息的那天,陆白买了花到墓地,对着两个人的墓说了许久的话,天色将晚之时才离开墓地,在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坐了,点了点东西填肚子。
饭吃到一半,门口三个人吵吵闹闹走了进来,两男一女,大声呼喝着老板点菜。三个人很是兴奋,点了一打啤酒,不多会儿就全喝光了。
这会儿店里就只有他们两桌顾客,老板在后厨做自己的晚饭,在炒菜的巨大噪声中,陆白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今天收获不小,小妍表现不错,晓军,你差点就露馅儿了知道吗?下次要是再出错,我可就扣你的钱了。”张全醉醺醺地把啤酒瓶往桌上猛地一敦。
方晓军不满地嘟囔:“你平时还扣得少吗?”
张全没理他,一只手在陈明妍屁股上捏了一把,暗示她道:“待会儿回去,咱们得好好庆祝庆祝。”
说完淫、笑数声,明妍打开他的手,小声骂了一句:“死鬼!”
张全得意洋洋道:“要我说,那些人就他妈傻逼,三言两句就被哄得团团转,还自以为自己多善良呢,哈哈哈,还不是为了咱们许下的那点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