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宋星子跪坐在昏暗的祠堂里,揉了揉膝盖,宋夔说得那些话在她上女中的时候就从旁人口中听说过无数遍了:“有违伦常”、“影响不好”、“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可能幸福”、“逆女,好好反省”……左右就是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讲也开不出花来。
但为什么呢?
这座浪漫至死的城市竟然不允许如此浪漫的事情发生,不容许我们相爱!明明金陵这么包容宽和,书本缝隙,水墨香味里都是绵绵情意,为什么这里的老古董们都要站起来反对爱呢?
多么荒唐!多么奇怪!
宋星子从案桌下抽出老旧的坐垫,蹲在上面,她不能理解,他的父亲对她说出那些话,宋夔是个名角,他在戏台子上唱的都是爱情可以冲破一切世俗礼教的故事,怎的下了舞台就归于世俗了?明明宋夔也曾为了亡妻婉拒三千名媛,两度搬迁,现在不也一样被传为佳话,称□□情典范!
怎么?只有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才是爱情吗?两个女人相爱,就是疯魔,活该在祠堂跪断腿?
宋星子气坏了,血压蹭蹭蹭往上飙,可她心里再多想法,面对身形消瘦,两鬓斑白的父亲时也都闷在肚子里,一字不讲。
宋夔让她在祠堂面对列祖列宗好好反省,不许学徒送饭,更不许外人探看,纪如月老早就被他差人送回纪宅,宋星子能想象得出来父亲刻薄且讽刺味儿极重的话,估计两家人现在都难受极了。
已经过去一天了,也不知道纪纪现在怎么样?伯母会和她生气吗?她现在也和我一样在跪祠堂吗?
胃里空空如也,饿得直叫唤,宋星子摸着干瘪的肚子,想象不出来冷淡寡言,不怒自威的传奇小纪总被罚跪饿肚子的样子,倒是把自己先逗笑了。
“如果我们有飞机就好了,或者轮船,到无人的小岛过快活日子。也许我们能去巴黎,那里比金陵城自在多了。”
宋星子幻想着和纪如月的未来,将责任、亲人和戏班子都抛在脑后,一时不觉饥饿,反倒有畅快淋漓之感。
“吱呀——”
祠堂的小天窗被什么东西撬开,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宋星子弓着腰往阴影里看掉落的是什么东西,就见一人一身黑衣就着绳索一点点滑下来。
“纪纪?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
“伯父伯母没把你关起来吗?你竟然能从天窗里翻进来,真难为你了。”
“没,他们管不住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饿了吗?”
纪如月简单地揭过纪氏老宅里的腥风血雨,转而将包裹捡起来,打开包装,将精致可口的糕点和瓶装的水递给她。
纪如月有办法让纪弘光同意她和宋星子在一起,却拿捏宋夔不得,那种硬骨头,除非让他死。
纪如月倒是不在意宋夔的死活,也有办法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可宋星子明显对父亲感情深重,极为看重,她不能对宋夔出手,只好以迂回的方式怂恿爱人。
“你想和我走吗?”
纪如月喑哑的声音响起的突然,宋星子愣住,一口山楂糕卡在喉咙眼,不上不下,她咳嗽两声,就着纪如月的手喝茶。
“和你走?去哪里?这些都不要了吗?”
宋星子问,眼里除了雀跃还有迷茫。
“任何地方,不是不要,是等他们可以接受再回来。”
“那他要是不接受呢?他没几年可活了。”
“那我们留下来,我等你。”
“要是等不到呢?我们会像白牡丹和吴小霞一样吗?金陵城有时候会吃人。”
纪如月沉默,她不会做吴小霞,但宋星子可能被逼着变成白牡丹,宋星子身上的担子太多,和世界的羁绊太多,她是月亮唯一的星星,月亮却不是她唯一的光源。
宋星子愿意为了月亮将自己变成冷灰,却不会为了月亮背离星群。
“你想离开吗?带我去巴黎,今夜走,很快就回来,只急一急宋班主。”
宋星子忽然疑惑地望向纪如月:选择,分别,逃离,去巴黎,一晌贪欢……
这些为何如此熟悉,总像是在哪里发生过一般。
宋星子点头,将大拇指往后扳,一点儿也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