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裴羽枢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那……你的道义?”
“你。”林易扭过头,眸中如平常一般,无一丝波澜,但说出的话却让裴羽枢心中如同行驶在狂涛怒浪中的小舟般平静不下来:“你就是我的道义。”
“林易,你犯规了。”裴羽枢异常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想要从里面看出玩笑的神色,但那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自他认识林易以来,林易就将惩恶扬善为民除害来当做自己的道,如今却因为他而改了原本遵循了几十年的东西,甚至对他修魔不仅不阻拦还带着点鼓励意味——林易莫不是傻了吧。
林易看着裴羽枢担忧的模样,显然他早已忘掉了自己当年说过的话。
那年裴羽枢白衣如雪,身姿轻盈踏在凤凰池净灵台上,手持御鬼录,身缠缚妖索,转身面对一众仙修,笑容洒脱,无丝毫畏惧之意:
“大道三千,殊道同归,裴某只是选了其中一条,与诸位不同便被作为众矢之的,着实有趣。”
那年裴羽枢浸在深潭中,伏在林易身上,眼底含情一如水波荡漾,他不知何时探上竹居剑柄,将剑刃缓缓推入自己腹中,于林易耳边轻语:“你为了你的道义,我死于我的道义,各取所需,无需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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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池浔不解的看着面前以前荒郊野岭。
“走了。”谢丹枫耸了耸肩,转身便向开路走去。
“谢皓。”池浔的声音中隐隐含着怒气,谢丹枫听了脚步,一副无所谓模样看着他:“嗯?有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池浔罕见的敛了笑意,冷冷的看着谢丹枫。
“我怎么了,他走了你怪我?你不想让他走就打断他的腿,又不是我让他走的。”谢丹枫无聊的掏了掏耳朵,不屑道。
“你的态度……”
“怎么着,大祭司生气了,得毕恭毕敬哄着?”语毕谢丹枫吊儿郎当的行了个礼,一点也不诚恳道:“参见大祭司。”
“谢皓。”池浔一挥衣袖,空气中凭空出现的疾风化作利刃纷纷向谢丹枫袭去,谢丹枫来不及躲闪,闭眼等待攻击,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他身前,为他挡下了所有风刃。
“呃。”尸人单膝跪到外地。
“堂堂妖族大祭司居然对一个小尸人都下得了手。”谢丹枫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狠狠踹了脚尸人,尸人一个踉跄,面朝地倒了下去,伤口中流出的黑色液体浸染了周围泥土,“修补这东西,很麻烦的。”后面这句倒才像是他的心里话。
池浔冷哼一声,出了气,也消了继续攻击的念头,他现下只有一个念头,道:“他现在去哪了?”
“他中了我的尸毒,走不远。”谢丹枫又用力踹了几脚尸人,道:“起来!”
尸人颤了颤,慢慢想要爬起来,却一次次又摔倒在地,它抬起头看见谢丹枫嫌恶的眼神,浑浊的瞳孔中浮现出害怕的神情,更加拼命的想要爬起来。
池浔上前扶起他,也不嫌它脏了自己手,只不过尸人起来后却站立不稳,摇摇欲坠,能让它撑到现在的,不过是不想让谢丹枫放弃它的那份执念。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池浔如此评价谢丹枫。
“年纪不小,脸也不小。”谢丹枫如此回应池浔。
“你动动脚趾头也知道他会去找谁吧。”谢丹枫拉长语调:“伟大的大祭司……还是说你们妖族没有脚趾头?”
池浔没有理他的嘲讽,找回自己的风度,道:“若你现在是在朔方,恐怕早就已经与你父母相聚了,我听说厉鬼到了地府实力更胜三分,不知他们会不会将你撕的连魂魄都不剩。”
“所以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态度。”谢丹枫一瞬间变得冷冽道:“你和小爷,现在是在合作。”
“所以你现在还活着。”池浔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动作,“带我去找他。”
谢丹枫略微品了品方位,边走边道:“你想找他,不只是因为他偷了裴昙魂魄吧。”
“嗯?此话怎讲?”
谢丹枫自信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要裴昙的魂魄干什么……但裴家既然能被记入史册,必定有他们的独特之处,我猜也是因为这个特殊之处,你们才会将裴家灭门。”
“嗯。”池浔没有多加隐瞒,他认为这也不算什么太过机密的事,坦诚道:“裴家世代传承的血脉对妖族太过压迫,上一代王便是由裴氏夫妇封印的,在封印过程中他们同样收到了反噬,妖族便借势灭了他家。”池浔将杀人说的如同掐死小虫一般轻巧。
“怎么偏偏剩了两个家伙?”谢丹枫不解,这种为了断绝血脉而进行的杀戮,难道不应该斩草除根吗?为什么还会剩下裴家兄弟俩。
“王要破除封印还必须要借助裴家人的血脉。”池浔好笑的摇了摇头,“当时我们擒了那俩小家伙,想着人类崽子没多大威胁,就将他们封了脉络扔到人族苦力中去,没想到裴暮硬是冲破了的封印,还打破了朔方结界,不知怎的来了个里应外合,大量修仙者闯入朔方,妖族本就因王的离去而损伤惨重,这一下更是被打的油尽灯枯。”
“裴暮?那个病秧子有这种实力?”谢丹枫不信的质疑池浔道。
“病秧子?他现在确实是个病秧子。他打破朔方结界的时候才多大,十二?十四?”池浔眼中闪过一抹一瞬既逝的一抹敬重,“你知道朔方吧,在极北之地,西面是啸霜宗,东边是你们口中外族人。”
“知道。”谢丹枫不耐烦道,池浔的话越扯越远,让他有些烦躁。
“他凭借一己之力,将朔方的结界开了个口子,我相信,哪怕是现在所谓的仙门第一人林易,都没有这个实力。”
谢丹枫着实吃了一惊。
“林易也是个怪胎。”池浔道,“我不懂他们仙修的各种门门道道,只知李万机对他很是忌惮,不然他早就成了啸霜宗宗主。”
“他确实厉害。”谢丹枫和林易交过手,虽然外人说林易这些年中修为没有增长,但将林易放在仙门那群人中,着实是同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裴羽枢资质高吗?高。他在仙修方面一直与林易不相上下,在魔修方面更是无人能及。”
“哼。”谢丹枫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也别哼,你确实比不上他。”池浔虽然实话实说,但他也不想彻底激怒谢丹枫,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而裴暮与他俩相比,无论是智谋还是能力……简直就是个鬼才,不,可以这么说,丝毫没有可比性,没有人有资格与他相比。”
谢丹枫翻个白眼,他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裴暮,那么个柔柔弱弱的竹竿子,不就是比平常人聪明了点,也亏池浔说的这么夸张。
“他当年因为这事,断了灵脉。”池浔闭上眼,他是个惜才之人,此时说出这些陈年往事来,着实让人惋惜,“从此成为了一个只能占卜画符的废人。”
若不是灵脉尽损,裴暮定能走到仙修顶峰。
“活该。”谢丹枫嗤之以鼻,他对裴暮的光荣往事没兴趣,“他就整一个普照众生的圣母,整天忧这忧那,多管闲事。”
池浔不置与否的笑了笑。
“按你说的,他们那么厉害,现在还能被你玩成这样?”谢丹枫这些日子没少跟池浔混,对池浔做了什么自然是清楚得很。
“所以我们要抢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将能做的都做了。”池浔担忧道,“我怀疑裴暮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哦。”谢丹枫对他的计划能不能成功没太大兴趣。
“冷落我有趣吗?”池浔无奈道。
“还成,说起来,据我所知,妖族大祭司有很多候选人,是时时更替的。”谢丹枫提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变得健谈起,“排在第一阶的候选人是圣女的子嗣,第二阶则是民间竞选出的一些人,这些候选人之间需要进行斗争,然后一个个替补,直到全部死亡,再由新的一批人上任。你是圣女的子嗣之一。”妖族圣女只是为了繁衍本族优秀血统,因此配偶和子嗣都不只有一个。
“没错。”池浔点头应允后不解道:“说这个干什么?”
“我说了,你要找他不仅仅是因为裴昙的魂魄。”谢丹枫道,“你的同期候选人呢?”
“他们?”池浔冥思苦想,突然恍然大悟道:“早在我上任的时候就都被我杀死了。”
“没有全部死亡吧。”谢丹枫嘲道,“最起码在人类这边还有一个,或者……两个?”
“你都知道啊。”池浔无奈道,“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我在猜测,猜测。”谢丹枫猜中了,笑声张狂,“哈哈哈,要我说,那个偷了裴昙魂魄的人,应该也危及到你的地位了吧!”
“还没。”池浔诚恳道,“目前没有人能威胁到我的地位,我就是不喜欢他。”
“……还成吧。”谢丹枫不知道该说池浔自大还是任性,说了句口头禅。
“所以为了你的尸人,快点带我找到他。”池浔道。
“他肯定是去找裴昙了。”谢丹枫语气近乎坚定,“他偷了裴昙魂魄,自然知道裴昙是噬魔体,而噬魔体可以解尸毒。”
“哎呀,忘了。”池浔一拍脑门。
“……”谢丹枫无话可说,不再理他,嘴里哼着不知由谁曲谱的古歌,向前走去: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声音轻快响亮,平日里那个心狠手辣的谢丹枫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仿佛刚刚遇见自己心上人般快活,沉浸在爱意中的少年。
每个人都有被埋在心底的过去,谢丹枫的是什么,池浔知道个大概。
人性本善,但善,却将昔日里那个无忧无虑的谢家公子推向绝望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