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曰天毒。
姑射国列于东海边隅,其西南以山为屏,与天毒国隔海相望。
为了在山海众国间彻底地隐去木子杞的气息,在十方大荒各势力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将他带离结界,九湮也稍稍动了些心思。作为洪荒初期就掌控着时间的上古龙神,她选择了连腾云都用不上的出行方式,直接以笙箫的记忆进行时空定位,用神力打开了通往姑射国的大门。
只不过此术许久不用,貌似出现了些许偏差。几人从水帘内走出时,来到的正是天毒海岸,不巧的是,还遇上了九湮最不喜欢的天气。
狂风呼号,漫天飞雪,连正午的日光都被黑云所掩,探不到一丝暖意。
九湮推着木子杞走在前方,笙箫和白月半紧随其后,却在相互撕扯,闹得不可开交。
“啊!半半,快松手,你扯着我头发啦。”
“呜,不要,这风这么大,本尊上这么软萌这么弱小,会被刮走的!”
笙箫扯着白月半的皮毛,生拉硬拽,奈何他抓得极紧,愣是纹丝不动,她只得收了手,耐心地给他讲起道理:“半半,你难道不知,自己近日又胖了许多,便是此刻压在我头上,也犹有千斤,让我着实难以呼吸啊。你且放心吧,以你如今的重量,这点风雪,万不会有事的。”
白月半愣了一下,终于放开了爪子,却明显是被这话伤到了:“太,太无情了……”
笙箫歪头想了想,只觉得句句在理,没有一丝一毫言重,正要再次解释,熟知那厮也只是伤心一瞬,早已看中了前方红色的身影。
“哼,不要你了,还是阿九好,阿九最香了!”说着,便以笙箫的脑袋为跳板,嘭地一下向着九湮弹了过去。
九湮本就心烦天气,又忍了两人一路的聒噪,此刻哪里还有好脾气,头也没回地捏了一个诀,直接将白月半的手脚和嘴全部缚了起来,抛在了一旁。
白月半砸在地上,滚了两圈,呜呜着说不出话,只能双眼含泪,十分委屈地去看笙箫,笙箫心软,跑上去抱起他,摆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表情,眼巴巴地望着九湮。
九湮面无表情,声音冰冷:“能安静下来吗?”
两人瞪着眼睛,连连点头。
九湮送出一个白眼,解了束缚,回过头,看木子杞正皱着眉头看着她们,她这才注意到他双唇冻得发紫,身体也一直微微地哆嗦着,连忙唤了一声:“素衣。”
素衣抖了抖,立刻变成了一件雪白的貂裘,将木子杞从上到下包裹起来。
九湮正色道:“木子杞,我虽送了你这个物件,但你也要及时去用才好啊。”
木子杞被埋在裘衣里,伸出手拨了拨衣领,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却还要仰着头,倔强地瞪着她:“谁要你多事!”
九湮有些无奈。
这孩子虽一再要求她言听计从,可其实从未真正吩咐过什么,明明弱小的可怜,偏偏又很执拗,有什么需要都不愿说,实在是让她头疼啊。
九湮伸手去推红莲羽车,却见远处的视线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鸟,那巨鸟身为青色,尾部赤红,不停地盘旋在雪峰之巅,似是在搜寻着什么猎物。
雪山白皑皑一片,连绵不断,山腰处突然传来一阵雪豹的怒号。巨鸟一声长鸣,朝着声音的方向急速冲去,卷起了一道惊人的雪风,只在顷刻,便将那雪豹吞入腹中,而后飞离雪峰,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灭蒙鸟。”九湮轻声嘀咕。
笙箫凑上前询问:“阿九,这神鸟灭蒙栖息于大荒之北,怎的到这东边来了?”
九湮摇摇头,看着笙箫怀里缩成一团的毛球,道:“白泽,你来说。”
白月半转了个身子,把头埋起来,声音闷闷的:“不是不让说话嘛?”
“你在怄气吗?”九湮伸出手指,好笑地戳了戳他。
白月半倏地跳出来,立在笙箫的肩膀上,昂首甩尾:“笑话,本尊堂堂神兽,怎么会有那么不成熟的行为?”
九湮:“哦,那就言简意赅,莫要废话。”
“神鸟灭蒙,也作孟鸟,常年栖息于结匈国北。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导致洪水泛滥,鲧因窃取息壤而死,他的儿子禹便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担起了治水之责。传言禹途中路过结匈,曾救下那灭蒙鸟,灭蒙鸟为了报恩,飞遍了十方大荒,誓要为他寻来失散已久的儿子。”白月半滔滔不绝,神采飞扬,却让笙箫听的惊讶。
“禹有儿子?”
“有啊有啊!不就是和那涂山……呜呜呜……”
眼看他就要吐出当年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九湮亲自上手,捏住了他的嘴。
“说过了,莫要废话!”
见九湮侧颜看他时满是警告之意,白月半自知多言,忙悻悻地缩回笙箫怀里,抱成了一团,再也不肯开口了。
“诶?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话说一半……没了?”笙箫莫名其妙。
九湮看着远方,神色平静:“这洪荒时代的旧事,本不该多管多问,我们此行还有正事要办,快些走吧!”说罢,继续推着木子杞朝前走去。
“阿九……等等我啦……”笙箫连忙追了上去。
……
晌午,风雪骤停,赤乌拨云,弥蒙的天野雾散云消,大地也逐渐变得亮堂起来。不远处海鸟长鸣,云烟氤氲,抬眼望去,是一片若隐若现的碧色。
早已疲于刺目的雪光,见到如此情景,笙箫有些雀跃,一路跑到岸边,只见东海之上,又生出了一幅别样的景象。
天水溶一色,烟波起沧溟。雾气中一只鱼儿自水下探出头,海鸟凌水低飞,却并未将其吞入口中,只在上方盘旋啁啾,引得那鱼直愣愣地盯着,模样十分有趣。
九湮站在岸边,出神地看着海面,一时有些恍惚。
飞鸟与鱼,并非不虞,碧海蓝天,也并非遥不可及啊。
食之欲,万物生之根本;情之欲,众生存之所以。
可苏尧啊……为什么你就不懂呢?
九湮神色哀伤,对着海面低低地叹了口气。羽车上的少年心情烦躁,本想回头呵斥,却在接触到她视线的瞬间愣怔片刻,安静了下来。
她,是在难过吗?
原来,她这样的人,也会难过啊……
“阿九,我们已经到天毒海岸了。姑射国就在东海的岛上,等乘船过了海便到了。”笙箫和白月半早已冲到了海岸边,站在一艘停泊的大船前朝着两人大喊。
九湮点点头,推着木子杞跟了上去。
姑射国虽列于海中,却和附近的不少地域都有贸易往来,此刻大船前围着不少商客,身上穿着的,都是不同于大荒内陆的衣服,其衣袖宽大,刺绣和扎染色彩多样,十分精美华丽。因其民风开放,这些商客也有男有女,正背着包袱,抬着货物,陆陆续续地登船而上。
笙箫本抬脚就要冲上去,却被白月半扯住了头发,指了指几人的衣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去看九湮,但见她风鬟雾鬓,姿容绝丽,容貌气质更是惊为天人,实在是太过招摇了些,不禁叫出了声。
“哎呀!我竟把这给忘了。”说着,放下白月半,自腰间取下一块形如曲尺、通体晶莹的玉磬,又从袖中滑出一支玉槌,轻轻一敲,顿时有晶莹的流光化作音波,撞在了九湮和笙箫的身上,两人立刻便换了身衣裳。
画罗织扇,长襦袿衣,曲裾后垂,如玄鸟燕尾。
九湮抖了抖衣袖,看到自己一身艳丽的桔梗纹,顿觉有些俗气。
“嘿嘿,入乡随俗嘛,换上了姑射的服饰,终归要方便许多。”笙箫怕她不喜欢,连忙递上一副乖巧的笑容。
九湮只能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容和蔼:“想得倒周全,看来这万年,还是有些长进的。”
笙箫得了夸誉,立即笑逐颜开,单手叉了腰,十分得意又挑衅地看了一眼白月半。
“切……”白月半嗤了一声,指了指木子杞的方向,笙箫看去,见木子杞仍穿着那件貂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术法对他不起作用,一时就有些蔫了,“阿九,他怎么办呀?”
九湮笑笑:“这好办。”
“素衣。”九湮还未开口,木子杞已闭上眼睛,叫出了声。
金缕衣得令,立刻化作一件素色秋草纹的姑射长袍。
九湮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学的倒快。”
木子杞别过脸:“哼……还不推车!”
……
海面风平浪静。
入了东海,雪峰的寒气便消失了。斜阳铺洒在海面上,闪烁出粼粼波光。
为了避免阳光带来的刺痛灼烧,木子杞一登船就钻进了船舱里,直到入夜后才从帘子里探出脑袋张望了一番,然后缓缓来到甲板上,开始对着茫茫大海出神。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他从未看过这样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