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涬鸿蒙、天地未开之际,西北无日之处曾有灵物混成——
那便是九湮最初的形态。
她在极尽幽阴的荒茫絪緼中放肆地燃烧着,终于化作红日极光,修成龙身。
九湮本名曰烛九阴,湮是师父赐给她的字,希望她湮藏于大荒,不为外界所感所知。
可她终究违背了师父的心愿。
天地无心,自然得一。在她睁开双眼的瞬间,日月星辰与之俱生。其视为昼,其眠为夜,其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她拥有了这般造化千万的开辟之力,又哪里还会有平稳度世的可能?
此之后又万年,天分六合,地裂四海,阳清阴浊终成十方大荒,万物随之化生……
她已然这般古老,却不曾想过,那罹落的存在竟要比她还久远更多……
罢了,那些湮灭于尘埃的是非纠葛,她早已不愿回忆,只不过有一人说过的话,她却始终无法忘却。
“小九,如今天道清净,地德生成,人事安宁。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是啊……自绝地天通之后,那钩吾山的饕餮、邽山的穷奇,还有那三危山的梼杌和天山的混沌,都已相继消失在了大荒里。
她呀,也该识相地做些什么了。
苏尧,你说得对,这十方大荒,再也不需要九湮的存在了。
就这样,她化为钟山,身长千里,不饮不食地沉睡了万年……
却也错了万年!
直到她终于知道了木子杞的存在,知道了一直有着这样一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被困缚于黑暗,背负着本应属于她的责任和苦难,这让她如何心安理得的放手?
毕竟她烛九阴,从不亏欠任何人。
……
姑射卿府,晨,云消雾散。
木子杞苏醒的时候,九湮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她双眼布满了血丝,神态里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木子杞盯了她片刻,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九湮,你一夜未睡吗?”
“嗯。”九湮点头。
她如何能睡?压制了罹落后,木子杞的意识就陷入了混乱,硬是流着泪在她怀里哭喊了一夜的娘亲。
可怜九湮刚腾出一只手来为他治伤,另一只手就被他紧紧抱住贴在脸上。她这边忙得焦头烂额,他那边却在委屈巴巴地噘着嘴,也不知是否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便央求人家唱歌给他听。
唱……唱个鬼啊!她若是会唱歌,刑天能把最爱的琴给砸了。
不过她和玄女斗智斗勇了半辈子,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听他儿子喊自己一声娘亲,这感觉还是很奇妙的。九湮获此殊荣,初登宝座,心里多少有些得意,却还是担心这个小祖宗清醒过来后会找自己麻烦,索性施法抹去了他的记忆。
可这一宿折腾,天也早已大亮。
木子杞看她表情古怪,撑着床板坐起来,这才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疼,不禁嘴角一抽,嘀咕道:“怎么回事,适才有人趁我睡觉,打我了吗?”
“嗯,是我暴揍了你!”九湮如实说道。
“啊?”木子杞酝酿着,准备生气。
“子杞。”九湮突然道,“你想不想站起来!”
他一愣:“什么意思?”
“正如昨夜所说,我要让你强大起来。按照约定,这是我要做的第一步。”九湮已然想好了,即便这代价真的很大,即便她要抗衡的是整个大荒,她也想尝试着,一步一步地,把他送上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就像她对九尾红狐说的那样,她怕的从来不是弱点,而是失去了攻克的勇气,而这个世界,软肋与铠甲向来是并存的。
她一字一顿道:“子杞,我能治好你的腿。”
木子杞不说话,只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
他想起在结界里时,她问他,你想不想出去。
那时他以为她是在讽刺他……
可她笑笑,用一把伞,让他以另一种方式站在了阳光下。
昨夜她又问他,想不想变得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