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的。”何欢本来就很懊悔刚才一时冲动失态,惜过再追问下去,两人都难堪,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回去你把县令房中那柄真丝团扇取来,私下让折腰扇堂的小二认一认,是不是他们那里的绣工。套话机警一点,不要被人识破了。”
惜过忙跟在何欢身后,低声窃窃私语道:“爷疑心县令之死与折腰扇堂有关?他们就这么笨,做这种勾当,竟然还明晃晃地把自己的招牌放在案发处,惜过觉得不能够呢!谁都知道河间最大的制扇世家就是他们,一查起来必定不会放过。说不准是对头想置他们于死地,故意陷害。”
何欢冷冷地笑道:“都这么想,未尝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你平日多嘴多舌、愚钝不堪,这次也说对了一点。的确有人想置他们于死地——县令管家死在折腰扇堂,就是有人蓄意陷害,意在牵连东家李氏。”
惜过惊讶道:“爷是说师访水?他与折腰扇堂有何恩怨,难道是为了妹妹清溪与李员外太过亲近的缘故?”
他怎么也觉得不像。
毕竟当时一直监视薛清溪的人回报,李员外对薛清溪并不像寻常的男欢女爱,言谈举止之间态度不但关切有礼,甚至带了一点儿过分的没有暧昧的亲昵。
“管家不是师访水所杀,心脏自燃是死后刻意伪装。所以管家、县令、典吏三人的尸体上,只有管家有剧烈挣扎的痕迹。”
“这可更稀奇了。人不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还要伪装成是他杀的呢?还用同一手法杀了县令——刺杀朝廷命官是绝不会放任姑息的,一定会被彻查到底。他岂非自找死路?”
何欢终于想通了许多地方,只有几个原因还不知道,听惜过这么问,自信地一笑,道:“他正是要自寻死路。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折腰扇堂的东家承担下一切罪名,让人毋庸置疑地查到他头上。所以必须用同一种别人无法模仿的方式接连作案——这种明知被人陷害却无能为力,只能为了保护别人而牺牲自己的情况下,还要去杀人,如果是你,你会杀谁?”
惜过还停留在“师访水和折腰扇堂不但没有恩怨,反而还替其顶罪”这样劲爆的消息中,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还没想好,神爱和鱼宝妩已经在后边听了好久,先一步将答案脱口而出:“当然是陷害他们的人,也是杀管家的真正凶手,如此一劳永逸。”
何欢听见神爱的声音,回头看她,还是一脸的恼怒。他只好收回目光,低眸道:“对。”
惜过震惊不已,差一点惊呼出来:“原来县令为了陷害折腰扇堂,自己派人杀了管家?他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官商之间的无声厮杀如此惨烈?”
“他一个县令,不会有这种想法。”何欢想到了县令曾经献给河东道承宣布政使的仿秘色瓷,然后布政使也失踪了。
另外,何苦此行要来追杀的人,就是失踪前仿佛已经疯了的布政使。他的雇主,是河东按察使。
此时同知一干人都从坑底上来了,个个满脸震惊,不敢相信。
何欢可没有空再说一遍自己的想法,替他们解惑。见人齐了,直接回衙门,命人将段家包围起来。
过了未时,果然城中没有任何人来认尸,也没有接到报人失踪的案子。
惜过满头大汗,按住怀中裹起来的真丝团扇,匆匆跑进衙门道:“果然不出爷所料,这柄团扇竟是折腰扇堂的镇店之宝。但是那店小二又说镇店之宝尚在柜中,他们每日打烊前都要清点一遍,不会有错,而且他们堂中的那一柄,渔船下也没有画尸体。”
何欢嗤笑了一声,眼角带起冷冷清清的妖邪凌厉。
“当然不会画尸体,要是献给县令一柄画了他死法的团扇,他怎么会收。这是一把仿品,在师访水入室的时候,已经将真品换走了。”
“折腰扇堂看紧了。”他站起来,随手撂下手中的笔,一掀衣袍迈下高堂,“走吧,去段家拿人。”
衙门的官吏簇拥着何欢、惜过、神爱几人到了段家大门前。
段家老爷急忙领着亲眷出门来迎,一边请他们进去,一边赔笑问道:“大人大驾光临,实在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因何缘故要将草民小宅围起来?小人向来遵纪守法,绝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人可要明察啊!”
“是吗?”何欢客气地看着他微笑。
段老爷觉得这笑中有深意,心下“咯噔”一声,更加不解道:“大人,小人实在是一头雾水,不知其中究竟,万望大人明示。”
何欢不客气地坐到大厅主位上,下人忙端茶来,他不接,第一盏让给神爱。
“那就明示,十年前师家是怎么回事?”
段老爷一瞬间变了脸色,后退一步,不敢落座,强忍着恐慌笑道:“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件事?”
何欢道:“突然大批量烧制秘色瓷失败这件事。”
“这……这件事外人怎么会知道呢?瓷器烧制失败与很多因素有关,可能陶土不对,也可能火候太猛了……具体事宜只有师家人自己知道吧。”
“段老爷这话差了,其中究竟师家人不知道,恰恰是段老爷这个外人才知道。不然,你府里古井下的石洞干什么通往师家窑?”
段老爷脸上毫无血色,额上豆大的冷汗滚落,涩得他睁不开眼。
他似乎预感到了不祥,但是看着大厅外立着的一干亲眷后辈,仍旧想要挣扎一番,难看地笑道:“大人说笑……”
何欢突然打断他,道:“还不招!”
这一句话问得强势凌厉,吓得厅外的段家人都跪下去了。段老爷孤零零地立在厅中,抬头一看,何欢敛去了笑容,静静地看着自己。
神爱坐在何欢的另一旁,只隔了一个茶几,他突然喝斥的时候,神爱也跟着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段老爷伫立须臾,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双目都失去了神采,仿佛一夕之间苍老许多岁:“早知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段家瓷行才刚刚打响了名头,不甘心呐!”
何欢示意主簿准备记录口供,不为所动道:“段老爷请讲。”
原来段家当年只是河间一家小瓷器行,全然无法与师家窑相提并论。但段老爷年轻气盛,既有野心也不择手段,他与几个亲族兄弟商量下一个计划,暗自将府中的枯井下挖出一道石洞,直通师家火窑。洞口处仅留下极薄的一层土皮,底下还挖空几个洞眼,再在土皮后装上一扇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