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夫人道:“实不相瞒,我夫妇二人是?北面?那?座宅子的旧主,真正想买的也是?北宅,只可惜它已经有了新的主人。我夫妇二人住不惯别的地方?,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在附近买一座宅院,聊以?慰藉。”
岑杙听她说是?北宅的旧主,瞬间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原来是?曹侯和曹侯夫人,晚辈眼拙,竟没有认出来,失敬了!”
原来她和曹侯当年在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但是?隔的太?远,也没有记住长相。后来,她被调去了龙门,三年后回京,正逢曹侯一家被贬出京,因此也无缘得见。但是?她刚搬来此宅时?,北宅正在挂牌出售,原先的主人正是?曹侯一家。听到她说是?北宅旧主,自然猜到是?他们。而且年纪也对?的上。
说起?这曹侯,曾做过京畿的九门提督步军统领,比冯化?吉的资格还老。当年被贬出京,据说是?因手下罪案的牵累,去职之后才轮到冯化?吉接班。他是?因军功封的侯爵,也算是?一代英雄了。
曹侯笑道:“岑大?人不必拘礼,咱们是?来买宅子的,又不是?在朝堂上,用?不着这些礼数。”
“二位真的打算买我这座宅子?”
“莫非岑大?人改主意,不打算卖了?”
“不是?。”岑杙想了想,道:“其实,北宅的那?位李夫人最初来买宅时?,曾打听过曹侯和夫人的下落,想必是?二位的旧识,二位若是?想买回旧宅,或许和她商量一下,能够买回来也说不定。”
曹氏夫妇互相对?视一眼,均是?满脸困惑。似乎并不认识什么李夫人,岑杙试着描述了李夫人的面?貌长相,二人也都是?摇头不解。岑杙大?感意外,暗忖,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岑大?人,岑大?人?”曹夫人连唤了数声,岑杙方?如梦初醒,“哦”了一声,又重?新说起?卖宅事宜。她试图说服自己,这曹氏夫妇可比大?金牙好多了,宅子卖给他们总不会辱没了。但脑海中总不断浮现这宅里?的旧事,与李靖梣的种种过往,当时?越是?情浓,如今就越是?刺怀。
曹侯夫人温言道:“这宅子就像人一样?,住久了难免会有感情。难舍也是?情理之中的。当年我们将旧宅变卖时?,也是?作了一番辛苦思量。那?宅子承载了我夫妇二人多年的回忆,原以?为一朝舍弃,不会再回京城来,岂知世事难料,又辗转回到故地。想再买回,却早已物是?人非。方?才我进?门来,一眼便喜欢上这宅院里?的布置,廊庑深深,杨柳堆烟,可见岑大?人也是?用?了心的,既然如此,又何苦急着变卖呢?”
岑杙沉默无语。她觉得曹夫人的每句话都像说给自己听的。一个买主能够苦口婆心地劝说主人不要卖宅,这是?何等的善意。岑杙也并非听不得劝的人,但事已至此,惟有遗憾。
“实不相瞒,若非急等钱用?,在下也断不会变卖此宅。佛家讲‘舍离一切,而无染着’,即便宅子不在在下手里?,而能够在曹侯和夫人这样?慧眼识珠的新主手中,也算是?此宅的大?幸。望曹侯和曹侯夫人,能够妥善待之。晚辈即便撒手,也可无憾。”
“原来如此。那?真是?可惜了。”
曹侯悄悄拉了拉夫人的袖口,提醒她该签字了。双方?很快签好了契约,曹侯竟从袖口中,当场掏出了十五张银票,每张都是?一万的大?数。一手交钱一手交契。
岑杙提醒他们,“这宅基隶属户部,二位拿到房契,只需再去户部做一道登记手续,这宅子就正式归二位了。二位是?旧人,想必无须在下提醒,也知道章程。”
二人点点头,确认契书无误,“那?我们就笑纳了。”
岑杙却又犹豫了,曹侯夫人问:“岑大?人莫非还有什么心事未了?但说无妨。只要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这府门之外有棵槐树,在晚辈入住之前就有了,年岁已久,还望二位不要嫌它有碍观瞻,就……”她转念又一想,连宅子都不算她的了,空挂念一棵树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算了,听凭二位处置吧!”
曹夫人笑道:“岑大?人放心,我们在这里?住了多年,附近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都是?旧识,怎忍摧折?这宅子里?的一切,我们也会尽力按原样?保存,以?待……”曹侯迅速踩了她脚一下,曹夫人察觉失言,连忙又改口,“以?待一家老小全都返京。”
“那?就多谢了。”岑杙用?不太?自然的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她不该再对?已经脱手的东西指手划脚,这是?逾矩,也是?唐突。还好这二位都是?心慈仁善的大?好人,不然岂不让人憎恨,白白连累了这宅院的旧物?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须臾,一个穿蓝色飞鱼服的青年从外面?阔步进?来,意气风发的模样?衬得院中的景致都黯然失色。
“爹!娘!原来你们在这里?。”
“绅儿!”曹侯和曹侯夫人顿时?喜笑颜开,“从宫里?回来了?”
“是?!我获赐了飞鱼服,爹,明日孩儿就要到步军衙门任职了!”
曹侯笑着捋胡道:“好!好!”然后对?岑杙介绍道:“岑大?人见笑了,这是?我的长子,曹嘉绅。只会舞刀弄棒,比不得岑大?人年纪轻轻就官居要职。”
“不敢当,我早已去职,侯爷抬举我了。令公子才是?一表人才,难能可贵。”倒不是?她奉承,眼前的这位曹家公子,完美继承了爹娘的优点,剑眉星目,身姿挺拔,难得的是?身上并无世家子弟的倨傲和纨绔气,的确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岑杙莫名觉得自己呆在这里?有点多余,她对?曹氏夫妇道:“在下会尽快搬离宅院,这些家当……”
“这些家当我看?着也好,如果?岑大?人想拿去变卖,不如卖给我们,也省去来回颠簸的苦。”曹夫人善意道。
“那?也好。”
三日后,岑杙只带了少部分东西,搬去了江府旁边的一处别院。江逸亭和船飞雁领着一帮仆人早就等候多时?,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帮她安置妥当。船飞雁笑说,她这一搬来,又有了当初书院那?味了,三人一起?上课下课,嬉戏玩闹,仿佛还是?昨日之事。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岑杙却抠抠索索道:“师姐,能不能把房租给我便宜点,我明天请你和师兄去酒楼吃饭,好报答你们的收留之恩。”惹得船飞雁大?怒差点锤烂她的脑壳。“好你个岑杙,我那?房租只是?象征性地要了你一两银子,你还嫌多,你是?想让我倒给你一两是?吧?”江逸亭无奈地边摇头边笑。
晚上,江氏夫妇就在江府为她接风洗尘,本来要多请些人来助兴的,岑杙苦笑道:“还是?别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于是?只请了傅敏政、郑郎官等两三好友。席上,众人不约而同地说起?了曹侯进?京之事,多次提到了一个人名,就是?曹侯的大?公子曹嘉绅。直到此时?岑杙才知道,原来在涂云开之前,李靖梣曾被议过亲,这曹嘉绅人品家世都是?一流,当时?离东宫驸马只差一步。熟料被涂家捷足先登。此后他竟然一直未娶,如今又只身随父母入京,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岑杙这宴席吃的如鲠在喉,中途就推脱不胜酒力,跌跌撞撞回了别院。
等到夜深人静时?,船飞雁引着一个身披斗篷的人来到后院,“放心,这里?我都打点过了,不会有人看?见的。即便呆到明日早上,也不会有人发现。”
“多谢师姐。”
岑杙迷迷糊糊地感觉有双清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软软的,很舒服。下意识地就朝那?清凉靠过去,贪恋地枕在脸侧。
“她呀,是?在宴上喝醉了,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跟自己较劲呢!没见过这么不让人省心的。我先出去了,待会给你们端醒酒茶来。”
“不必了,这样?醉着也好。”
船飞雁眨了眨眼,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依她的想法,好不容易有次团聚,不应该醒着才好吗?不然聚个什么劲儿啊?不理解,但她还是?似懂非懂地关上了门。
“‘舍离一切,而无染着’,也包括我吗?岑杙。”
李靖梣以?一种失望和挫折的眼光望着在床上熟睡的人,第一次在心里?对?她们的未来产生了疑问。
长久以?来那?种无人可诉的孤独淹没了她,尽管她知道靠近会让她的心撕裂成?一块一块,但她还是?像倦鸟归巢一样?把脸埋在了她的颈间,只是?想感受这一刻,也许今后再也不属于自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