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走到他母亲卜氏的房中,见卜氏正歪在榻上,没精打采的,一个小丫鬟正在给她捶腿。
贾芸冲小丫鬟轻轻示意,小丫鬟会意退下。贾芸便问道:“母亲今个儿是怎么了,怎的和一个丫头子置起气来,没得失了身份!”
卜氏听见贾芸这么说,正中下怀,便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人家是荣国府里史太君座下有名姓的丫头,我又算什么,只是草木人罢了!不过是想出门散散心,便有人拦在头里,还说什么外面人口嘈杂,若是被气味冲撞了却是不好的。老娘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来都没经过什么好日子,摔打惯了的人,几时又这般娇气了!打量谁不知道似的,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借口,不想让我出去罢了!”
惠儿早听小丫头说了这件事,此时在外头听见卜氏这般编排她,忙冲进来,先是给贾芸请安问好,紧接着便双膝一屈,跪在卜氏面前垂泪道:“奶奶想打骂人容易,又何苦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惠儿若做错了什么,只管说了出来,惠儿甘愿领罚,在这里指桑骂槐的,倒有失尊贵。”
贾芸听惠儿这般说,眉头皱了一皱,道:“这是怎么回事?主子们说话,岂有你一个丫头插嘴的?”
惠儿起初还大着胆子分辩,说:“是奶奶想去舅老爷家逛逛,因爷吩咐过,这种事情不好仓皇间出行的,倒要和爷说了,竟是一同去方好,因此小的们才敢阻拦。”见贾芸黑了脸不说话,才知道是自己造次了,忙膝行至贾芸面前,磕头赔罪道:“奴婢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贾芸疲倦的摆了摆手,惠儿长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一面和外面的下人们说:“今个儿爷的心情不好,凡事小心些,莫惹火了他,不是闹着玩的。”
这边卜氏还没看出贾芸的异样,只是问道:“你现如今得意了,抱住宝玉的大腿,又奉承那史太君,奉承的甚好,却不想你的老娘,在家中也受人这样排挤!难道说不让你老娘去亲戚家,真个是你的主意?”
贾芸面无表情的说:“是。”
卜氏便似猫咪被踩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你这孩子发什么疯!你父亲过世的早,他是你舅舅,便是全天下最亲你的人。二月丫头不晓事也便罢了,如今你又这样,竟要一意生分起来,你可对得起你舅舅?可对得起我?”
贾芸心神疲惫,懒得再似平日里那般和卜氏打马虎眼,直直说道:“母亲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孩儿自问对舅舅从未失礼。可是舅舅呢,他又是如何对待我们母子的?母亲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真个打量儿子年纪轻,不记得事?儿子从来只顾着母亲颜面,不想开口,想不到舅舅竟是拿儿子当冤大头了。先是图谋我贾家祖上的田产,又是想把他那女儿塞给我,骗取我手上的银钱。如此亲戚,不做也罢。母亲细细想想,若是家里真的穷的叮当响了,舅舅可会接了母亲回家过活?将来养你敬你的,却又是哪个?”卜氏一惊,竟说不出话来。贾芸也不理她,自出了屋吩咐惠儿摆饭吃。
吃罢中饭,本拟小睡片刻,又见掌管厨房的徐娘子跟他使眼色。贾芸来到厨房,听徐娘子说:“刚才那位小红姑娘来门口,我刚好瞧见了,她要我将这个交给爷。”说罢拿出一块帕子来,帕子叠得整整齐齐。
贾芸暗自好奇,打开来看时,只见原是一块绣着鸳鸯的帕子,绣工精巧,并无可挑剔之处,只是现如今那帕子上竟歪歪扭扭的绣了几个大字,显是仓促之间为之:“蓉欲谋。”那个谋字还写错了。
贾芸低头想了片刻,顿时一股温暖之意便涌上心头,知道必然是小红听说自己在射圃之会中取胜,贾蓉面子上难看,担心蓉大爷因此加害自己。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言行谨慎,早在防着这一招呢,心中打定主意,要离宁国府远远的,哪怕要去,也必然事先嚷的阖府皆知。贾蓉纵然心怀不良之意,试问又怎能在此种情况下得手呢?
由此可见,小红实在是宜家宜室之人啊。贾芸如此想着,心中疲倦之意倒似减轻了几分。
第二天一大早,贾芸刚刚晨练结束,在房中喝粥,便看见看门人递了帖子进来说:“薛蟠薛大爷设宴,为芸爷贺喜。”贾芸见那帖子写的十分诚恳,心想薛蟠虽然略不懂事些,却也是心性纯良的,便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