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跟着北静王水溶到了河南,当地官员热情招待,每日大鱼大肉招待,又叫来歌舞伎助兴,却绝口不提赈灾的事情。水溶心中有事,还没品摸出味来,贾芸却觉得奇怪,私下里寻那歌舞伎,细细问了,又暗地察访,才知道河南的灾情远比想象中严重。因而寻了机会,悄悄地向水溶说了。
水溶起初还不信:“既是如此,席间这些官员怎么绝口不提此事?”
贾芸便道:“臣下已经访得明白,原来这奏折,是开封府里一位姓包的师爷,偷偷混在一卷汇报祥瑞的奏章里面,给上报上去的。”
原来这位姓包的师爷自承是昔年包青天的后人,待人接物甚是刚正,颇有包黑炭遗风。因此当地官员很是不喜,但他手下笔杆子颇好,因此方能容忍到现在。
贾芸又引领水溶微服至城中一游,水溶才发现,城中灾民无数,正在沿街乞讨,其惨状和衙门之中的朱门酒肉臭相比,竟是两个世界。
贾芸道:“这都是黄河边上住着的农家,因看大堤有些危险,便逃难到开封府中,认为开封府城高墙厚,或可逃过一劫。”
水溶心中大惊,颤声说道:“想不到竟苦到这般地步!”
贾芸道:“河南自古多是定都之所,几千年文化积淀下来,官僚习气甚重。因此官员好大喜功、欺上瞒下,只报祥瑞不问灾荒,已是常事。”
水溶听到此处,不由得不相信,回头将那包姓师爷秘密找来,细细询问,连夜写了一篇言辞恳切的奏章,命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城。
谁知几日后御批下来,竟只批了几千两银子,嘱咐他就地赈灾。
水溶气的将圣旨都扔了出去,所幸无人看见,有小厮抢着帮他收拾妥当,煞白了脸,服侍在一旁。
当日寻来包姓师爷和贾芸议事,两个却都说:“现有几千两银子也是好的。于衙门口熬上薄薄一锅稀粥,倒能救上些人命。”
水溶无法,便将那几千两银子托付给包师爷,命他全权代理此事,又见贾芸眼中似有未尽之意,单个把他留下,问:“你道怎地?”
贾芸道:“程师那里,却收着林如海几十万两银子,或可要来救急,只怕程师不肯。”
水溶迟疑半响,终觉得这事不妥当,谁料想几天后,程子瑜便亲自押送着大批粮草物资赶到了,一来就冷笑道:“我料想王爷素来心慈,见这遍地的难民必然无法就此收手。与其在京中多方筹谋,苦等王爷不至,不如先把这边事情搞定才好。是,我收着林海几十万两银子,原本是想给王爷举事用的,但贾侍读既然知道这事儿,必然要在旁进谗言,少不得拿出十万两来,做一场慈悲,也了却王爷疑我之心了。”
贾芸听闻,知道他在北静王府恩威甚重,必然有消息来源,讪讪退了。
程子瑜此时才问水溶道:“王爷,我原记得你是不待见这个小子的,怎地如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险些误了大事!河南灾民虽苦,但京中时局如此,王爷怎地全然不顾了?还上表写什么为民请命的奏折?难道真个要被洪水,困在此间,等圣上晏驾之时,再赐给王爷一杯毒酒吗?”
水溶道:“他虽然诸事纠缠不清,却也是个善心人。”
程子瑜此时不便说什么,便按捺下性子,陪水溶召集了众官员,一同谋划防洪大计。因数日来雨水连绵不绝,都愁着说:大堤怕是不行了。这些百姓,倒要先疏散了才好。
贾芸听闻他们商议着要将难民引入开封城中,又有当地官员怕城中供给有限,不肯应承,两边唇枪舌战,斗得正酣,贾芸便忍不住幽幽一叹道:“这开封城虽然城高墙厚,只怕也挡不住洪水。诸位可知,黄河千年来数次改道,泥沙淹没城池无数,这开封城已是从北宋的汴梁城遗址上几尺几丈,又修建的了。”
诸官员有的触类旁通,自然知道这段,只是没他这般大胆,直接说出来;有的是抱着八股文死读书的,听他说话就像听天书一般。一时之间堂上众人都被他唬住了,只听得贾芸摇头晃脑地卖弄道:“这九曲黄河,半碗河水半碗沙。若要治理,需从上游着手不可。”
水溶只觉得这些日子里贾芸越发大胆,倒像是被他纵容坏了,大声斥责道:“大胆!这里是诸位大人在议事,哪里有你这个蠢秀才掺和的?还不赶快滚出去!”又对着诸官员致歉道:“这是本王侍读,被本王宠坏了,颇有些无法无天。诸公还请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