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寿宫侧殿。
烛火通明,暖炉里烘着上好的红罗炭。
寒冬的暖意最容易让人发困,赶了一整日的路,又匆匆见了皇帝与太后,宋珂穿一身亵衣,累得胡乱的瘫倒在胡床上。
“娘子,南岭带来的这两箱物什,也一同入库吗?”绿萼在拾掇南岭带来的行李。
宋珂一个坐起,“不,不不,这些都是宝贝!”思忖片刻,“嗯——也不好叫人发现,归置到里间去。”
“是。”
“放我床底下!”
绿萼捂嘴轻笑,“是——”
两个大藤木箱子里装的都是话本子,还有一些民间勾栏瓦舍里流行的小物什。
谁也不知道,澧朝贵女的表率,娇贵矜持的宋氏长女宋珂,原是个道貌岸然、装腔作调的主。装的满满一脑袋淫词艳曲,最爱的居然是瓦子里这些慰藉痴男怨女的俗物。
入宫第一日,诸事繁杂。
入夜方才想起,白日里在月老庙中拾得一本新话本子。说来好笑,读了好些话本,也算是阅尽千帆了,什么《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崔宁招生死冤家》、《痴情女择婿记》,诸如此类,都得起个夺人眼球的书名,到没见过无名的。
这番想起,瘾就上来了,吩咐绿萼取来《无名册》。
书接上回:
“虞氏,上京人,戊戌年八月初一生人,适时百鸟来贺,祥云漫天。有父建业高祖,有母皇后宋氏。钦天监曰:真龙天命,当兴运隆祚永之朝。高祖立为太子。”
“毕氏有女,天真烂漫,俏丽佳人。申亥年八月初一口衔金珠而生,时人以为奇。曰:命带福星,招财利市,国之大吉,实该话一段金玉良缘。”
“......”
刚读了个开头,宋珂腹诽:
想来虞氏与毕氏二人就是这《无名册》的男女主角了。果然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意切情真。
有道是,“鸾凤配,莺燕约”。皇帝陛下与美貌贵女,般配!般配!
早看够了伤心伤肝的虐恋情深,最好这本是一段甜蜜姻缘。不过著传者倒也真是毫无避讳,竟真敢以皇帝表哥的国姓虞氏入册。
“申亥年,太子年四岁,高祖钦定,与右相女毕氏行纳征之礼。”
“虞氏未逾垂髫之年,已议论天下事,克己守礼,刚正不阿。年一十二,父逝,登基为帝,年号昌隆。抚定内外,大兴文教,承盛世天下。后世称之‘千古一帝’。”
“昌隆四年,正元日......”
读了没几句,书页却在眼前渐渐朦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暖炉微醺,宋珂忽感头晕目眩,燥郁心悸。
她下意识抬手,握紧脖间带的紫檀木坠,坠子是滑光锃亮一块空木牌,自打她有记忆时就一直跟着她,每逢她心慌神乱时总有镇定之效。
神色稍定,接着朝下读:
“昌隆四年,正元日。万兴河畔,郊祀大典,伊泽万民,帝銮驾卤薄,与仕族泛河上。国之盛事,万民来贺。”
“上京遴选‘花神’,乘花舟泛于河心,名士摹之,悬画于飞鸿塔上。祈消灾避祸,迎福求安。”
“忽有神龙从河底飞出,掀翻数游船,众人落水中,帝独擎神龙,一人一龙飞于空中,百姓大呼万岁。”
“有宋氏长女,深悦皇帝,美貌世无双,荣选‘花神’,与众人同落水中,患重疾,逝。”
“......”
又没读几句,宋珂只觉得双眼酸胀,头疼欲裂,浑身乏力。
这书册似是有些怪异。
她合上书册,玉指抚额,手握木坠,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又想了想书里的内容,莫名一阵心慌,暗忖:宋氏长女、昌隆四年正元日、虞氏,林林总总怎么竟然与现世如此相合?
在南岭时,好像也确实隐隐听说过,皇帝与人定过一门亲事,好像正是右相毕家!
只是,“口衔金珠而生”还有“神龙”,这又怎么可能?这些都是精怪传说里才有的。怎么会当真存于世间呢?
想来,著传者是碰巧听说了些传言,按照现世真人戏撰了这本册子,也难怪无名,无著。
也是可笑,竟还将自己也写进书中,深悦皇帝,还落水患疾,最后死去。
原来,她宋珂在里头是个开篇就毙命的短命女配?
实在可笑至极!
思索间,她迷糊睡去。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
外头天还是黑蒙蒙,太后身边的尚宫林浅就到偏殿来,嘱托宋珂今日该同皇帝一起去参加正元祀福大典。
姑母的用意她很明白,她肩负着宋氏家族的未来。
既已进京,本就是一场豪赌,她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皇帝的垂青。
只是,她今日来是为了她的皇帝表哥啊,为何糊里糊涂也上了这劳什子选“花神”的游船?
正元日,万兴河畔。
游船络绎,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河岸边,摆着一个个褐色木箱,上挂木牌写着贵女的闺名,年岁。
百姓们手里纷纷拿着梅枝,时而眺望河面游船上的贵女,时而在木箱前来回踱步选投。
宋珂坐在金窗玉栏的一艘游船上,身边一众的莺莺燕燕都是上京各士族家来参选“花神”的贵女。
她抻着脑袋瞧向四周的游船,找寻那道身影。
“你也在找闻郎?”
清脆的一声在她耳畔响起。
宋珂侧目望去,身侧坐着位十一、二岁的女郎,还是粉雕玉琢的娃娃样,圆圆小手撑着脸,面带愁苦,左右眺望。
“闻郎?”宋珂疑惑道。
“你没在找他?”
“嗯。”宋珂低眉笑了笑,又问“闻郎是何人?你的情郎吗?”
女郎扭过小脸,看了看她,“我倒希望是呢,他可不是一般人,他在上京可是大大的有名。这条船上,除了你恐怕没人不知道他是谁。”
“哦?那你知道我是谁?”
“你可是这条船上唯一的一张生面孔,再说了,你生得这样好看,谁人不知道你,南岭宋珂。”随口答道,转脸又四处张望。
宋珂轻笑出声,这女娃娃倒真是十分有趣,可比她那个一本正经的表哥有趣多了。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开口又问,“那这闻郎到底是谁?你就告诉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