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斜,高空上冷风飕飕。
宋珂一张芙蓉面被吹得煞白。
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日头,或者说,她活了一十六年,从没有一刻离日头这样近,伸手就能触到似的。
她害怕的再次抱紧身旁唯一的支柱,忽然感到有些窒息。
昨日刚读完的话本子走马灯般,在她脑袋里一幕幕飞闪。
口衔金珠、正元日、神龙现世、当选花神......
一模一样!
现世种种,竟真与那册话本里一模一样!
三清真人,四御大帝啊!西天如来,观世音啊!
所以,脚下这只庞然大物真的是传说中的神龙?
而她,宋珂,淮南侯府宋氏贵女,当今太后的亲侄女,澧朝最端庄持重的美人儿,居然真的是那话本子里的“宋氏女”?
她真与皇帝一同乘着神龙,盘旋在天际?
而她身边这位皇帝表哥,竟真的是那话本子里的主人翁,那个一生建功立业,波澜壮阔,被后世称为“千古一帝”的帝王——虞洮。
落日熔金,天边晚霞愈发瑰丽多姿,耳边传来风声呼啸。河岸边,百姓被忽现的巨龙惊得哭嚎一片。
神龙仰天长啸一声,将背上两人乘到岸上。
既而屈身在天空中一个反转,向岸边微颔首,颜色肃穆,猛地扎进水中,溅起巨大的波浪。霎时间,消失在河面上。
宋珂思绪纷杂,双足堪堪触地,耳边就传来低沉有力的男声:
“宋三娘子。”
二人四目相对,斜阳下,近得能看清对方的眼睫。
宋珂楚腰蛴领,一双纤纤素手紧紧环着他的腰身,胸前的浑圆掩映在藕色细锦衣中,贴着男人玄服下有力的胸膛,带来异样的感受。
大庭广众于礼不合,虞洮星眸轻蹙,却没有立时抽身,只是面带疑色的看着她。
眼前的女人鬓发杂乱,浑身微微发颤,显然是被方才的景象惊得不轻。全然没有昨日看上去的窈窕优雅。
“你,可还好?”他开口询问。
听到他的关怀,宋珂适才意识到。
是啊,书中明明说“帝独擎神龙,一人一龙飞于空中。”明明说“宋氏落水中,患疾,逝。”明明方才那小舟怎么撑都不动。
可为何偏偏他,却将船驶过来救她性命?
却能改变她的天命?
宋珂小脸埋在他的玄衣之中,仰头瞧见他漂亮的下颌线,他深邃眼眸关切地望着她。
她霎时忐忑不安,更加六神无主。
“表哥,阿珂害怕。”
声音娇软,含着微微颤抖,刚刚死里逃生,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搂着他愈发不松手。
“你.....”
他刚要开口。
“陛下。”河对岸的金吾卫赶到,领头的上将军单膝下跪,双手拱礼,“臣等救驾来迟,陛下龙体可有恙?”
他又朝她看了看,大掌轻拍美人肩膀,脱开怀中的娇香软玉,应声道:
“无碍。”
这时,绿萼也急匆匆跑过来,拉着还在愣神的宋珂上下仔细打量,见没有受伤才呼了一口气。
祀褔大典还在继续,见状,他挥袖转身。
“即刻登塔!”
声音低沉有力,夹带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气度。
“是。”
众人齐应。
百姓们终于从神迹中回过神来,扑通扑通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真龙现世,国有明君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岸边,华灯火树,流光溢彩。长安街上摊贩错立,一派盛世景象。
男人一身绣金龙纹玄服,通身飒爽英姿,自成风流,浑不似真人。在金吾卫的护拥下进入万兴河畔飞鸿塔,受万民膜拜。
宋珂端起仪态,莲步轻移,毕恭毕敬,跟着冗长的祀褔仗队一同登塔。全然看不出刚刚失神的样子,表面又是一副上京“花神”该有的风姿绰约。
河面上有三两支游船,被刚刚的巨浪掀翻,几位士族公子落入水中。
初冬时节,河水冰凉刺骨,即便是身体健硕的青年也承受不住,疾呼“救命”。未翻船的士族们赶忙搭救。
河中心飘着一艘孤零零的花船小舟,它被整个掀翻,装点的梅花飘零在水面上,红红白白,七零八落。
仿佛宋珂接下来的命运。
夜,月亮已高高挂起。
宋珂坐在飞虹塔观景台上,仍然是面色惨白。
河畔欢庆依旧,无论是士族还是百姓,似乎都沉浸在真龙现世,国有明君的祥瑞神迹中。
宋珂却是心乱如麻。
话本里所有都是真的,那什么是假的呢?
佛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那究竟是话本预言了现世,还是她所存在的天地不过是书中世界?
如今,表哥助她修改天命,书中的她还会存在吗?
长安街华灯初上,各商号、小贩门前都挂满了花灯,孩子们或跑或跳,或骑在大人肩上,穿着冬装,手里拿着坊间买的小物件,嘴里尝着热腾腾的吃食。
河岸边有小贩在卖河灯,河灯造型精巧,有兽型,花型,甚至还有亭台楼阁的。
从观景台上望去,万兴河面上烛光点点,宋珂感到渐渐放松下来,交代了随行的宫人,带着绿萼便下塔去。
一出塔,直钻进人流中,宋珂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活着,眼前这些来往的行人是鲜活的,他们的血肉是真的,欢笑也是真的。
人群拥挤,主仆二人压根都挪不开步子,被挤到一宽敞僻静处。
刚歇一口气,抬头就瞧见小巷深处竟有一个小摊子,桌上摆着各式河灯,她信手拿起一盏。
却见灯上蒙着一层浅浅白纱,上面铁画银钩的一笔好字,写着一句:
“她心儿真,我情儿厚,两处相思一样情深。”
宋珂心叹,可笑,又不是乞巧节,怎么这河灯上写着这样的情思,想来这老板也是个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