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妙山峰金顶上是一整日连绵的香火。
皇帝今年要在斋宫之中,为病重的太后祈福延寿,以彰孝道。
东暖阁中从拂晓便开始挂起灯杆、请神、布置香案,斋宫东南角钟楼里的大铜钟持续鸣响,响彻整个金顶,斋宫内外肃穆庄严。
宋珂抻了个懒腰,精神焕发的从榻上坐起,嘴角微扬,还残留着她从梦中带出来的甜笑。
西暖阁窗檐上跳跃着细碎的暖阳,桌上铜瓶里的素心腊梅飘来阵阵幽香。
昨夜,她成功唱响了一出大戏,倒头便是整晚的酣睡。
他仓皇逃走后,宋珂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就好像幼年时在南岭最爱吃的甜磁糖,甜丝丝、软糯糯的一口,便能叫她整夜的梦里都是甜的。
原来表哥当真如此欢喜她、珍爱她。
不过,为了南岭,为了宋氏,为了逆转她与姑母的天命,她不得不如此欺他一回。
但若当真一切如愿,她逆天改命顺利登上后位,她也甘愿遵照姑母的心意,终生做他的贤妻良后,永生不背弃他。
梳妆镜台前。
“娘子,您今日的面色真好,陛下一来,您温烧也退了,连伤寒也都好得快些。”
绿萼一面调笑,一面利落地为宋珂绾出一个百合髻,取来妆奁,“娘子,今日额间是描莲形花钿,还是贴斜红钿?”
“不必了。”
宋珂伸出皓腕,从蔓草雕花的妆奁中,取出一支螺子黛笔,照着镜子,细细地描眉。
“唔,娘子,那胭脂是用玫瑰膏,还是花露?”绿萼端起一个素雅的单色瓷盒。
“也不必了。”
绿萼不解,她家娘子素来爱美如命,每日早起饮一杯蜂蜜水,日日盥洗时都要在水中加入益母草来护养肌肤,就连睡前都要遍身抹上香膏,脸上涂好面脂才能入睡。
她还从没见过娘子不抹胭脂便出门的。
再说了“女为悦己者容”,陛下都来了,哪有不好好梳妆的道理。
绿萼惊疑道:“那口脂呢?口脂也不抹了?”
“嗯。”
宋珂应了一声,眉画好,她放下黛笔,捧脸对镜左右端看,似觉得有何不妥。
她复又拿起手边的铝粉,在脸颊红晕处扫了扫,桃花面上显得更加白皙,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别样风情。
正此时,外面长鸣了一个早晨的铜钟声戛然停下,斋宫重新恢复安静,既而沉静中又是一声清脆锣响,只听见祭司洋洋高喊一声:
“起鼓——”
鼓声隆隆轰鸣,东暖阁祈寿大典正式开始了。
宋珂坐在镜台前,闻声整了整衣衫,抬眼问绿萼道:
“绿萼,如何?”
镜中人,玉颜羞,一笑胜星华。
绿萼迷糊颔首,“娘子自然是极美的,只是,这妆面过于素净冷清,免不得有些病态。”
宋珂扬唇不语。
深吸一口,满鼻满口的腊梅香气,她已做好准备,要斗志昂扬的去面对她的皇帝表哥了!
只是不知,表哥嗅着这腊梅幽香,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东暖阁外,鼓声叠叠。
虞洮登坛、上香、礼拜结束后,钟声再起,皇帝登上斋宫丹墀露台,露台左右各置一座高大的白石亭子,左边的叫斋戒铜人亭,右边的叫时辰亭。
斋戒铜人亭内的小方桌上,铺一块黄云缎桌布,摆一尊铜铸人像,乌纱玉带,手持“斋戒”牌,以此警示皇帝要虔诚斋戒,切忌胡思乱想。
金吾卫、太仆卿众人立于亭下侍奉,虞洮端坐在斋戒亭中,闭目凝神。
斋宫内外悄无声息,时近晌午,空中飘起微雨,雨滴落在绿琉璃瓦上,树木山石皆被打湿。
膳房太仆提着食盒,亦步亦趋跟随礼部祭司进到斋戒亭,祭司接过食盒,将盘碟碗筷一一在桌上置好,便默默退出亭外。
虞洮悠悠睁开双眸,拿起筷箸,眼眸扫过一桌素斋,手却乍然僵住了。
石桌上珍馐玉盘,香色味俱,一只青花折腰斋碗愣生生摆在一盏盏名贵瓷器中,里头是几块晶莹透白的糯米糕,热气腾腾,在寒风中飘散着暖意。
姻缘糕,象征着美好的姻缘。
她曾同他说过的,他从未忘记,姻缘糕代表着夫人对郎君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