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昌隆四年除夕当日
皇帝、太后摆驾回宫,仪仗直接从妙峰山斋宫,抬往上京城中帝王庙。
金吾卫手执戏竹、金锣,步履稳稳在前。八旗武士、执事生和内廷使役人员紧随其后,高举各色旌旗、幡幢、宫扇和伞盖。
仪仗队伍从长安街经过,冠盖云集,气势浑雄,威仪赫赫。
宋珂坐在太后的轿辇内,皇室除夕当日有众多仪式礼节要守,太后病中身子虚弱,自然要有贴心人陪在身边。
轿内,太后撩起纹金凤轿的帷帘,瞧了一眼长安街上的热闹景象,唇边微微一笑,不经意问道:
“阿珂,那封信你让他看过了?”
从清晨上轿前,儿子那铁青的面色,她便瞧出来了。
宋珂揪着手里的帕子,嘴一撇,眼珠子咕噜噜地转。
“是,表哥他看了。”
昨晚,她在东暖阁中软硬兼施,连哭带哄,硬是都没叫虞洮松口,他就只会冷着一张脸,不是说些礼数教化,就是问些不相关的事情,什么她的紫檀木坠从何而来,什么她和闻瞿究竟什么关系。
她真真是被他气得半死,他都不愿意开口要她,还关心她和别的郎君是何关系、有何缘分作甚?
“哦?那他昨日怎么说?”太后闲闲的笑看她。
“表哥他......”宋珂顿了一下,皱皱鼻子,“他还能说什么?”既而低垂着头,一副丧气模样。
太后衔帕捂嘴轻笑,拍了拍宋珂不悦的小脸,“阿洮定然是满口的仁义礼智,什么‘礼法不可违,道义不可背’,该是好好给你上了一堂礼教课吧?”
宋珂这才反应过来。
“姑母,您原是在笑话我?”转而宋珂又想到昨晚东暖阁中,虞洮坚决的样子,不禁担心起来。
“可是,您觉得,表哥他当真会为我,毁了高祖定下的婚约吗?”
太后嘴角噙笑细细端看宋珂,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阿珂,你就没发现,短短一两日的工夫,你二人的变化?”
宋珂眨眨眼睛,轻哼一声,“变化?表哥他自然变了,他现在待我冷漠如初见时。”
“他心中总得有一番挣扎、煎熬的,待他想明白就好了。”太后抬手轻柔的替宋珂理顺鬓发,唇边扬笑,“阿珂,你自己呢?你就没发现你也变了?”
“我?”
宋珂睁大眼睛,“我哪有什么变化?”
“往常你总是淡淡的,自打你来到上京,哀家便从没见过你如现在这般自在随性。哀家那时真害怕,你才这般年纪,便快要过成个历经沧年,满面愁苦压抑的老婆子了。”
她抚了抚宋珂的脸,满面慈爱。
“可姑母,我......我不该这样的,是不是?”宋珂长睫扑扇,眼中浮上羞愧,“想做表哥的皇后就应该要端庄持重,是我太过忘形,给南岭宋氏丢人了,是不是?”
太后搂住她,轻拍安慰,“不是的,阿珂,你永远是宋氏的骄傲。哀家是高兴、是羡慕,高兴你终于能肆意得活,羡慕你有这样的好时光,能和心爱的人共度。”
“姑母......”
......那您和高祖呢?
看到太后唇边的苦笑,宋珂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一整日,规制礼节冗长繁复,皇家仪仗从帝王庙的祭祖大典,抬到文德殿前的祭天仪式,钟鸣鼎食,庄严威武,各样礼节制式,皇帝太后都得一一完成。
宋珂单是在太后身边陪同,就累得前仰后合。
从前她在南岭侯府时,还曾因侯府要守的规矩太多,该学的东西太杂,而打心里十分羡慕那些,在墙外遍街疯跑的寻常人家孩子。
如今看来,她的童年跟表哥相比,简直是自由地和天上的鸟儿一样了。
晚间,所有祈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祭祀典礼全部结束,各宫各院都贴上了桃符,挂上了大红宫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除夕宫宴照常在未央宫举行,未央宫窗青阶红,香木为椽,杏木作柱。门扉有玉,就连壁带都是黄金制成,间以珍奇的玉石,清风袭来,便会发出玲珑的声响。
从建成之日起,未央宫就一直是澧朝设宴百官的最佳场所,而朝臣也都一直以能入未央宫赴宴为荣。除了皇亲贵胄之外,寻常官员都得苦熬到四品以上,才有荣幸踏足此地。
九阶之上设有龙凤御座,皇帝与太后端坐在正当中,左右两侧的珠帘之后是各位太妃,九阶之下则是诸位官员,按官职依次列座。
宋珂立在太后座后,服侍太后宴席用膳,与虞洮之间的距离很是接近,他面如冠玉,身着龙袍,头戴梁冠,端坐在御座之上,目不斜视,瞧也不瞧宋珂一眼。
亮如白昼的宫殿内,火齐屏风、鸿羽帐暖,地上铺以毛织地毯,地龙烧得极旺,整个大殿都被熏得暖烘烘的。
酒过三巡,大殿之上热闹非凡,丝竹管弦,歌声清扬,舞姬身段曼妙婀娜。
可这所有的欢乐旖旎加在一起,似乎都提不起虞洮的兴致,他接受着百官上前的朝贺,一板一眼的一一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