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只见空地中煦玉抬首,将一双星眸往五皇子面上望来,眸光如矩,如火似电,对抗挑衅之意尽显。
五皇子见罢嘴角掠出一抹轻笑,随即持笛横吹,奏出一曲《鹧鸪飞》。此番琴音笛声虽双声不同,然却是齐头并进,骈驰翼驱;相凌而不乱,相离而不殊。笛声清越激响,琴声沉郁低缓;然笛声虽繁促复叠,奔遁相逼,却仍未能压倒琴声之势;琴声倨傲慷慨、飘摇清迈,纵横络绎、环艳奇崛,由缓至急、由轻至促,反倒将笛声催逼得间不容息。笛音弦响,曲引向阑,只听声击长空,响彻寰宇,两厢对峙竞趣,宛如崇山之遇骇浪,郁兮巍巍,浩兮汤汤。只不料却忽地传来一声金石裂帛之声,随后众音齐歇,定睛一瞧,原是焦尾弦断。于此同时,一口血从煦玉口中呕出,与四周纷扬飘零的红梅花瓣一道赤洒琴身。而出月裁星斋周遭所植十数株红梅,满树繁花已于倏忽间尽皆散落,绯色花瓣洒满一地。
对面之人见状皆大骇,稌永惊道:“竟弹得伤了内腑!”随后转头向身侧五皇子望来,只见五皇子虽已停下吹奏,然亦是维持着吹奏的动作一动不动,十指颤抖不止,宛如痉挛,面色煞白,冷汗淋了满脸。
一旁孝华淡淡道句:“殿下竟也输了。”
稌永听罢难以置信地问道:“殿下输了?!这如何可能!”
五皇子闻言方才放下双手,将手中长笛交与稌永持拿,略显无力地笑道:“是了,本王输了。珣玉以损伤内腑为代价与本王一较高下,本王如何是他之对手?只怕此番便是子卿亲上,亦难敌珣玉。”
孝华摇首道:“琴音本沉郁旷远,闻知雪躁静心,平和泰然,若在下奏来,尚可达此至德中和之境;然珣玉与在下不同,他之琴音闹中取静、凌而不乱,不平则鸣、激愤深广,昔时嵇中散临危而奏《广陵》,抒不忿之气,感发心志、泄泻幽情,此间惟珣玉得嵇中散之境。《醉渔唱晚》向来最合他心境,《广陵散》亦然。终归了是我二人心性境界不同,他若较真,在下如何能敌。”
稌永听罢仍是不解其故,说道:“属下仍是不明,对乐曲亦是一窍不通,不知他何以能胜。”
此番半晌过去,周遭之人皆不答。只见本留在宇梁阁观望的贾珠早已按捺不住,从宇梁阁上飞奔而下,一面飞驰一面唤着“珣玉”,奔至出月裁星斋楼下一把将煦玉搂在怀里,双目盈泪,口中喃喃嗔道:“你何以这般使性子妄为,竟以命相拼?!难道不晓弦断不祥,如此行事会折寿的吗?……”
煦玉拿丝帕捂嘴,又咳了几声,将血迹掩了,嗓音喑哑着道句:“我无事,见到你便好。”
贾珠闻言只觉酸涩填膺,忙不迭说道:“你怎的便不信我,无论我身在何处,我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你一个……”
煦玉笑曰:“得卿此言,死而无憾。”
这边五皇子方开口对稌永说道:“……之前你道林珣玉乃一介书生,不过弱不禁风之辈。然你不晓所谓书生意气,挥斥八极,上达青天,下潜黄泉。但凭一腔意气,便可以命相搏,他人如何能及?伏尸两具而天下缟素,昔日相如以勇退秦,莫不如是。”说到此处,五皇子方喃喃自语,“正因如此,本王素来不喜林珣玉此人此性,太过意气用事、任性妄为,却令人莫可奈何……”
正说着,便见空地中央贾珠跪伏在地恳求道:“贾珠恳请殿下开恩,珣玉怕是内腑受损,恳请殿下允在下暂离,送他回去。”
五皇子并未多言,挥手放行。
贾珠忙不迭谢恩,随后便命执扇咏赋二人将琴、案诸物收拾妥当,一面扶着煦玉出门登车。此番贾珠唯恐煦玉如此这般回去荣府不妥,遂决定先去城外趣园令应麟诊视一番方可安心。另一边只见王府的家人匆匆引着一小厮前来,对五皇子并孝华请安,贾珠见罢,认出该小厮正是柳菥的小厮画梅。一行人匆匆说了两句,孝华便忙不迭向五皇子告辞。这边贾珠唤住孝华询问可是出了何事,孝华惟道句:“详情我亦是不晓,只知菥儿令我前往忠顺王府接他。”贾珠听罢不安陡增,遂忙道:“兄且快去,若有需相助之处,派人前来城外趣园寻我二人便是。”孝华闻言应下后领人自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