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午饭时,小太监递过来食盒,却一直站着不动。
段止观抬头,认出是那天把酒洒在他身上的那人。
小太监见左右无人,便近前两步,低头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上次奴才犯错,承蒙殿下宽宥,才保住性命。若有什么要奴才为您做的,尽管吩咐……”
段止观听出了这话中味道,盯着他问:“你能为我做什么?”
小太监笑开,“殿下住在静颐园,出门不便,大概需要与外头联络吧。”
“和谁联络?”
这是有人想和自己联络?
这小太监看上去圆滑得很,上次那狼狈样子多半是装的,当时秦临也在,可能他有些话不好说。
“自然要联络那些有头脸的人物,比如……杨丞相如何?”
段止观皱了眉,金国丞相杨试在朝中颇受倚重,居然主动来找自己?
小太监拿出一份折起的纸递给他,“这是丞相的见面礼,请您务必收下。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列了这静颐园中的关窍人手,给您留着备用。”
段止观没有接,沉声问:“他要我做什么?”
小太监干脆把纸塞进他手里,“杨丞相素闻您有治世之才,有些国政上的事情想要请教。”
这时那个总在门口盯着的太监过来了,他们便不好再说话,段止观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收下了那张纸。
“奴才名叫王信,日后每隔几天就会来给您送饭,您若有什么话要带,提前写好交给奴才便是。”这小太监说完,快速离开了。
段止观捏着手中的纸,想不明白杨丞相是怎么找上自己的。
若说治国理政,秦临也不比自己差到哪去。而且自己一个段国人,他们就不怕自己故意出馊主意破坏金国?
尽管不理解杨试的意图,段止观还是在下次见到王信时,悄声跟他说:“我这里没有炭火用,你让杨丞相看看,能否弄点炭来。”
结果再下次,王信来时拿给段止观一个包袱,“不给炭是李公公下的命令,名义上就是陛下的旨意,杨丞相也不敢在这上面动手脚,所以只能给您送来几件衣服。”
段止观抽了抽嘴角,这求人帮忙的诚意可真足。
除了每天例行的见面之外,他再次见到秦临是半个月之后。
那日大雪新停,段止观去了园子里的梅林。正是梅花盛放的时节,树枝举着粉红的花瓣和纯白的落雪,给沉寂的园子添了生气。
到了冬日里,静颐园就剩下这一处好看。但他并不只是来赏景散心的,他手里还抱着个筐。
刚走进梅林,段止观就看到了藏在树枝之间的那个面容。
繁花喧闹之中,秦临俊朗的五官被拆碎,只剩眼波如梅瓣一般温和,重重枝桠掩映,失了他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
秦临稍稍歪了头,绽开笑颜,话音似在雪地上滚过一样清凉:“闻见暗香幽幽,还以为是梅花仙子下凡,不想来人竟更为清雅,要胜她三分。”
段止观早已习惯他的油腔滑调,躬身捡起地上的树枝,淡淡道:“没你那兴致,我捡些柴火回去烧。”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补上一句:“风寒好了?”
“没了炭火,如今屋里屋外一样冷,在哪不是一样。”秦临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冻僵的手指胡乱拨弄着临近的树枝,“那我学你,也折些树枝好了。”
瞧他那模样,段止观唇边勾起一丝不屑,“你就别折腾了,树枝燃着烟味大,尊贵的秦二殿下恐怕受不了。”
秦临轻轻哂笑,折下一支开满了梅花的树枝,捧到他眼前去。
半晌也没人接,他抬眼看去,段止观对着那一支梅花久久出神。
“在想什么?”
秦临送完梅花,又把脸上的笑送过来。
“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秦临便过去蹲在他身边,帮他把地上的树枝往筐里放,“如今你我二人相互扶持,你的事自然与我有关。”
段止观轻嗤一声,沉声道:“那我如何分辨,你知道了,是要用来扶持我,还是用来戕害我?”
静默片刻,秦临浅浅抿唇,“梅花开得这样艳,止观不会是想起了哪个旧情人,所以不好意思和我说吧?”
听见这话,段止观身子一抖,碰落了一枝细雪。
自己的旧情人不就是他么?明知故问?
见他的反应,秦临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便起身凑近他,俯身在他耳边吹气:“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让你至今都念着?我就没这福气,你来找我那会儿,梅花都谢了……”
段止观身子一歪,险些没站稳,他左右看看,狠狠揪下一根树枝砸在地上,呼吸粗重。
“秦临……你够了没有。平日里出言不逊我都忍了,想听我的旧事我可以给你讲,但你说这话,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话音从齿缝中漏出来,颤抖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这次换成秦临愣住了,他从这话中听出了强烈的情绪。
他以前一直以为,和自己的过往给段止观留下的就是仇恨,仅此而已。
但如果只是单纯的仇恨,对于他刚才的浮浪之语,段止观回一个“滚”就完了,没必要那么激动。
——还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