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看江廖音的反应,季韶立刻离开了实?验室,径直回到济园。
他什么都没有?带,孤身一人站在济园前敲门。老?佟见他就这么过来很有?些?惊讶,拉他进屋,说了会儿话后突然想起什么,去匣子里拿了东西给他。
是一只铁皮小药盒,“前些?日子茶庄送来的。说是你去小住时落在那里,还总没空去取,索性就送到我这儿来了。”
季韶目光触及,像被烫到般移开了眼。却又忍不住地看回去。最后还是接到了手?里,轻轻摩挲。
是那只从前江廖音用来装药的小铁皮盒子。两个人第一次在茶园见面,纠缠到一起时掉在了床下。江廖音走时错拿了他的,这只就被留在了那里。
季韶从口袋里摸出一包B&R药片。既然过几天就要手?术了,就那么几天,也没必要再忍着,刚刚从实验室里带出些来。
他打开铁皮盒子,把药一片片地装进去。过去几个月的光景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像是在把那些美好的时光也一点点填进盒子里,封存到不见天日的地方。
最后一片药放进去,一大颗眼泪啪嗒砸落在他手?背上,烫得都快要拿不稳了。
“佟叔……”
“我是个坏人。”
老?佟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拍他的背,“胡说八道!我打小看着你长大,就没见过比你更招人疼的孩子。”
他太多年没见过季韶这样。小时候打针吃药摔跟头都不啊一声的,怎么突然难过成这样,“别伤心了啊孩子,受了什么欺负跟叔说!谁欺负你了,跟叔说!”
“是我对不住他。”
季韶珍惜地将铁皮盒子贴在额头,闭上眼泣不成声,“是我……我把他丢下了。”
最讨厌被抛弃的人,有?一天却成了主动抛弃别人的那一个。
他到底是怕拖累了江廖音的未来才决定这么做,还是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被放弃,所以索性反过来先当了坏人?
真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他怎么会是个这样的人呢。
季韶心里想,他应该觉得后悔,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对江廖音表达过爱意。现在就只敢对着除了他以外的人,在他看不到也听不见的地方说。
老?佟没再劝,让他可着劲儿哭。季韶好好地发泄了一通,心里略略松快了些?。背上也起了层薄汗,连腺体都仿佛在微微发烫。
“喝杯茶静静心。”
老?佟亲自取杯泡茶,斟完推给他。是品质上好的普洱。
季韶却只闻了闻,推到旁边的空位上,“我不想喝。”
老?佟看了眼他身边的空位。
是从前那些年轻人来济园时,江廖音一直坐的地方。
老?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人也老?了,不太懂你们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可有些?话还是想跟你说道说道。”
“你还不记事的时候,你妈妈就带着你住在这儿。后来你父亲也来过几次,她都闭门不出,是一眼也不愿意见啊。就把自己给锁死在那方小天地里,到最后也没走出来。”
“她觉得自己没本事继承家业,也没有选对可以托付的人,才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这么多?年,你把家业打理得像模像样,可真是不容易。”
“现在把大权交给了季憬,我是理解你也支持。不管那么些?俗事,找个伴儿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也挺好。只是看你这模样,怕你再走了你妈妈的老?路啊。”
季韶垂眼盯着茶盘,一言未发。
他身边好像还存在着江廖音的影子,好像一转头就能看见熟悉的人。
可是那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是他亲手放开的,再也不会来。
人可真是奇怪。明明数月前还是素未谋面,转眼就已经逃不脱也忘不掉。
看他神情恍惚的模样,老?佟又叹了口气,站起身继续去看他的大门,留他一个人在这好好想想。
谁知没多?久就又回来,“季憬来找你了。”
“你才刚到这么一会儿,他消息可够快的。我想事情不太对劲,就先没让他进来。”
老?佟说,“见不见?”
季韶点了点头,握紧手?里的小铁皮盒子,“不用让他进来了,我去外面见他。”
这个从小到大他都无比喜欢的地方,因为存在有廖音的影子,让人心里难受得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出了门,远远看见季憬在车外面通着电话团团转,秘书在他身边一脸焦急。季韶走近听了两句,大概明白。恰好赶上季憬那边也有?了突发事件,本来谈得好好的项目,对方临场变卦,要回公司开紧急会议。
他应对起来语气算是游刃有?余,看到季韶的瞬间却磕巴起来,立刻挂了电话对秘书说不去会议了。
季韶眉间微蹙,沉声道,“不要任性。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还有?事情跟你说!我,我有?很多?话跟你说,还有?很多?想问的,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我……”
季憬语无伦次,万分沮丧的模样,“对不起哥……我对不起你。我也不该旷工来找你。我总是让你失望。”
季韶无奈地叹了声气,上前抱一抱他的肩,“我们兄弟之间,不用说这些?。我这不用急,你先去忙。”
他又看了一眼济园,收回目光道?,“我到浦元等你吧。等你把工作都搞定,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你,好不好?”
“好!”
季憬回抱他,用力揉了揉眼眶,“好。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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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廖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实验室出来的。回过神来时夜色已经降临,他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街道?上游荡。
许松延和季韶两人先后所说的话,在他脑子里嗡嗡回荡。
季韶的话,每回响一遍都是锥心的刺痛,他不愿意想。许松延那些话他却听进心里,又狠又准地戳中了那片被自己刻意忽略的领域。
半个晚上,他都在想许松延说的话。
他为什么不愿意成为Alpha?
在同龄人们陆续开始分化的年龄里,他就开始厌恶“性征”这个词。更确切地说,他厌恶自己身上分化的性征——如?果?他分化成的是Omega,那么他不愿意成为的就会是Omega。
他不愿意成为的,是真实?的自己。
乍一想到这,江廖音觉得很荒谬。
他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任谁看都没有?比他更符合“做自己”的人了。
他独来独往,不愿意融入这个被性征划分的世界。与所有?人都隔着一层画框般的距离,即使近在眼前,依旧让人觉得不可捉摸。他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流转于世界的各个角落,却始终无法在任何地方产生?归属感,找不到可以长久栖息之地。
直到季韶出现。
他四处游历,并不是因为特立独行,藐视束缚与陈规,只是因为没有?可以安心停驻下来的家。可跟季韶住在一起的时光里,他再也没有独自去过任何地方,每天忙完了自己的事就心急火燎地想要回去。
他人缘差,目中无人的样子令人心生?畏惧,其实只是因为不擅长与人相处,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却被季韶堂堂正正地护着,代他与位高权重的长辈分庭抗礼。
他口口声声厌恶拘束,不自由毋宁死。可心里感受过的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季韶缠着他,制造甜蜜的亲吻,分享温暖的拥抱。哪怕什么都不干,他也恨不得自己就这么被心爱的人拴在身边,永远待在一起。
他逐渐开始发觉了。
他并不是原本自以为的那个“江廖音”。那个江廖音是用来示众的,用来欺骗别人,逃避责任。用来在他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个世界的时候,能有个含糊的借口给自己制造安全的一隅,心安理得地放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