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樱气极,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季旬见董樱哭得伤心,叹了口气,伸手将董樱揽入怀里,拍了拍背安抚道:“我没有夫人,只有一个如夫人,而且我碰都没碰过她。”
“那,那你为什么要娶她?”董樱哽咽道。
“她是我祖母娘家的侄孙女,自幼父母双亡,且身体病弱,祖母让我娶她,只是给她一个容身之处罢了。你若不喜欢,我回头给她一纸休书便是。”季旬好脾气地解释道。
“我连做你的通房都不够格,哪儿有资格说不喜欢?”董樱赌气地推开季旬道。
“我只是说你的身份不够格,身份是可以随时改变的。而你,足够做我季旬的夫人。”季旬沉声道。
董樱有些脸红:“那,那你不在乎我以前是,是……”
“你不是说过,你其实不是你,我相信你,也愿意接受你的一切。”季旬看着董樱的眼睛,语气真诚道。
这个世界无奇不有,季旬从第一次见到董樱便觉出她身上的矛盾之处,一直隐隐有所猜疑,直到董樱有一次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出那句“我其实不是我”来,季旬这才有了答案。
董樱又想哭了,这回是感动的,边哭边忐忑道:“那你的家人会接受我吗?”
“放心,一切交给我。”季旬承诺道。
董樱不知道季旬是怎么做的,总之她的身份一下子变成长公主从远方亲戚里收养的义女,还得了夷樱郡主的封号。
老镇国公直接上书请求皇上赐婚,皇上不但欣然应允,还让宗室给董樱备下了丰厚的嫁妆。
董樱从长公主府嫁到镇国公府,红妆十里,风光至极,羡煞了多少京中闺秀。
新婚夜过后,董樱瘫软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她以前真的太天真了,居然真的以为季旬是不良于行还天天给他按腿,可事实说明那张轮椅根本就是用来迷惑人的!
季旬的父母皆已不在世,因而董樱新婚第一天见的不是公婆,而是季旬的祖父祖母,还有一群隔房的亲戚。
老镇国公看起来很精神,也很和气。老夫人的态度不冷不热,显是并不满意董樱这个孙媳妇。那些隔房的亲戚态度就有些微妙了,有试探的,有讨好的,还有给下马威的,真是一团理不清的帐。
之前镇国公府内院是由隔房的一位四婶管着,董樱既然嫁进来了,自然便将管事权拿了过来。初管事时颇多阻挠,好在有季旬撑腰,董樱也不是软柿子,有那惹事的便雷厉风行处置了。但落在老夫人眼里,对董樱更多出些不喜来。
但碍于这个孙媳妇是老国公亲自上书求回来的,而且是圣旨赐婚,老夫人并未太过为难董樱,只是时不时地叫董樱过来立规矩,给她那被送到江南庄子上养病的侄孙女出口气。
一年过后,老国公偶染风寒一病不起,早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暗伤一并发作,熬了一个月,终究还是去了。
老国公才去,老夫人紧接着便病倒在床,不过三天时间就追随老国公去了。
董樱从未见过季旬那般难受,却也知道这种失去至亲的伤痛只能用时间来抹平,而她只能在旁默默地陪伴。
国公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皇上却整整压了半年才下旨让季旬继承国公之位。
这半年时间,足够让国公府从富贵烹油变成门可罗雀,足够让季旬经营的商行屡受打压损失惨重。
董樱想,季旬的改变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只是她没能及时发现。
又过了一年还算平静的生活,董樱的肚子迟迟没有消息,也后知后觉地发现季旬的不对劲来。
季旬先是传出董樱身怀治病秘技的消息,然后编出一个国公夫人新婚一年多来日日坚持为国公治腿的感人故事,借此抛开轮椅,做回一个正常人。
紧接着,季旬开始经常出远门,动辄十天半个月不回府,就算是回了府,也多待在外院,夫妻二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感情越来越生疏。
等到董樱意识到这一点后,才发现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挽回,她的努力挽回甚至变成了季旬眼中的无理取闹,她的哭闹只换回季旬一句保证她国公夫人之位的承诺。
董樱开始心灰意冷,或许她只需要好好做这个国公夫人,不再去想与季旬之间的那虚无缥缈早已变质的感情。
起先,董樱只以为季旬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可渐渐的,她发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在偶尔瞥见一眼季旬的账册后,董樱隐隐猜到了季旬在做什么,没过多久,一个举国震惊的消息传了开来。
皇上驾崩,新帝登基,而这个新帝却不是最有实力争夺皇位的二皇子或是三皇子,而是还未弱冠的七皇子。
新帝甫一登基,便立了下诏镇国公季旬出任丞相兼太傅一职,并授其监国大权,朝中附应之声也远多于反对的声音,那是季旬经营多年培养出来的亲系。一时间镇国公府重新站在了京城权贵世家的顶端,季旬更是一下子成为各府送女巴结的对象。
季旬以与夫人感情深厚为由拒绝了一切送上门的女人,公务繁忙之余对董樱也愈加温和起来,似乎有种补偿的心思在里面。
董樱却已经心凉,她仿佛看到了季旬眼底潜藏的雄雄野心,那是她所无法阻止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旬一步步被欲.望吞噬。
新帝还是七皇子时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那是个喜欢跟在她后头叫着樱姐姐的清朗少年,如今,他成了季旬扶植的傀儡皇帝,想必早已没了当日的那份清风朗月。
董樱在阻止不了季旬的野心大计时,只能自私地希望季旬能够成其大事,因为一旦失败,便只有死路一条。
局势越来越紧张,紧张到连她一个深宅妇人都能觉察到。董樱终日惶恐,终于在一日与季旬欢好后忍不住爆发了,跟他撕破了脸面,拼死劝阻他及时停手。
“你如此害怕,不过是担心他日我成就大事后,不会携你一起站在这世上最顶端罢了。”季旬轻飘飘地留下这么一句便披上衣服转身离去,留下身后董樱一人伤痛欲绝。
暴风雨来临前夕,季旬吩咐人秘密将董樱送出京城,董樱如何肯走,却直接被迷晕送了出去。
待到董樱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处宫殿内,本以为季旬大事已成,却发现自己被锁在殿内不得出去,瞬间绝望了,看来那个看着面善天真的七皇子才是真的心计极深,她对季旬的实力有信心,新帝却能将她从季旬手中悄悄劫过来,可见其手段。
董樱本该直接咬舌自尽不给新帝一丝机会利用她对付季旬,可她到底不甘心,她还想再看一眼季旬。
被关了两日,这日董樱被押到宫墙上,望着宫墙下千军万马前身穿铠甲的季旬,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此时震惊的眼神。董樱后悔了,她现在想要咬舌自尽也不能了,因为她的嘴里被提前塞了帕子,想要跳楼也不行,因为被两名侍卫禁锢着。
董樱只能冲季旬直摇头,让他别管她,做他想做的。紧接着,她看到季旬低下头,拉了弓箭便抬头瞄准她射了一箭。
董樱不敢相信季旬竟然会亲手杀她,可胸口传来的剧痛由不得她不信。董樱如今不怕死,可她不想死在季旬手里。
只一会儿,董樱便晕了过去,待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活着,并且处在一处更大的宫殿中,然后看到新帝缓缓走了进来,对她说:“樱姐姐,很抱歉这次利用了你,希望你能原谅朕!”
“季旬呢?”董樱问出这句话时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
“你放心,他没死。这次真的要感谢你,朕才能不费一兵一卒赢了这一场。若非你扰了他的心绪,即便朕策反了他的一半将士,也还是免不了杀戮。”
董樱已经麻木了:“成王败寇,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和他?”
“朕说过,朕从来都不喜欢杀戮。”
“可我若执意要死呢?”
“你不会死,太医诊断出你有了两个月身孕。季旬也不会死,因为他会为你活着,他想活着让朕放心,从而保你一条命。”
“你说什么?”董樱不敢相信。
“朕说你有了身孕,不过,朕没有告诉季旬,你若想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朕可以宣他进来见你一面。”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董樱不相信新帝会真的放过季旬。
“以罪奴之身发配边疆,永世不得进京。”
董樱垂下眼,想了想,道:“那就不必见了,既然不会再相见,又何必见这一面!”
“朕会封你为一品国夫人,保你和你的孩子一世无忧。”
“谢皇上!”董樱挣扎着起身行了一礼。
五年后,初秋,杭州城外十里镇的上钱村,村头的杂货铺内,一名穿着青布褂米色裙的年青妇人扭头朝里喊了一句:“铛铛,舀些水出来给娘喝。”
妇人喊完回过头来继续看铺子,这人正是董樱,四年前,她生下铛铛后便带着孩子悄悄离开京城,来到这山青水秀的村子里过起了平淡的日子,村里人虽然只当她是死了相公的小寡妇,起先对她并不欢迎,后来见她行事规矩待人大方从不勾三搭四,这才渐渐地接纳了她。她在这村里置了几亩地租出去,开了个小杂货铺赚些细碎银子,倒也过得不错。
身后传来脚步声,董樱转过头,却见是一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这是村里的铁匠程壮,也是四年前才到这村子里落户的,这几年来,程壮经常来帮她做些粗活,两人关系颇为熟稔,铛铛也喜欢这个高高大大能陪他玩的叔叔。
村里相熟的几个妇人经常劝她赶紧跟了程壮,免得日后被别的大姑娘给抢了先。董樱总是一笑了之敷衍过去,她可是有相公的人,怎么可能再嫁人?
“柴劈完了,怕铛铛拿不好水,我就代他把水拿过来了,快喝吧。”程壮递过来一个竹筒。
董樱接过竹筒,有些歉意道:“总是这么麻烦你,也没什么能帮你做的,让我怎么好意思?”
“劈个柴而已,费不了多大功夫,再说我是来看铛铛顺手劈的柴,你不用记在心上。”程壮声音醇厚道。
董樱还没答话,就见铛铛迈着小短腿儿跑了过来,趴在董樱腿上,炫耀地晃了晃手中的蚯蚓,一脸得意道:“娘,你看我又抓了一只蚯蚓,可以喂小鸡,小鸡喂成大鸡,大鸡可以下蛋蛋,蛋蛋又可以孵小鸡,咱们家就会有好多只鸡了。”
董樱捏了捏铛铛的脸蛋:“铛铛要那么多只鸡做什么?”
“杀了给娘补身子。”铛铛声音脆朗道。
董樱有些感动,不知道铛铛从哪儿听说她身子亏了要吃鸡补身体,从那以后每天也不出去跟小伙伴儿玩了,总是惦记着抓蚯蚓喂小鸡。她当时生产时却是受了些艰难,亏了些底子,但也没有特别严重,这几年安宁地生活也没出什么毛病,就是偶尔会有些贫血头晕,倒是让铛铛记住了。
“娘身体好着呢,不需要补,铛铛放心出去跟豆豆他们玩儿吧。”
“哦,铛铛还是留在家里陪娘一起玩吧,免得娘担心。”铛铛乖巧道。
董樱更加感动了,伸手将铛铛抱到怀里,程壮也伸手摸了摸铛铛的小脑袋。
“买点盐巴。”铺子外传来一声问话,声音温雅中带着些粗粝,董樱却莫名地觉得有些耳熟,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身形颀长穿着粗布长衫的男人站在那儿,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胡茬掩盖下的面庞隐隐看出些英俊,更吸引人的,是那一双乌黑的凤眸,清澈却又幽深。
这人却是五年未见的季旬,董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毕竟,她以为她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
季旬也是满脸惊愕,五年边疆的罪奴生活,早将他磨砺得变了一个人,这次立了军功,被赦令解甲归田,分配到了这个上钱村。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见她,她不是被封一品国夫人,怎么会在这儿?她旁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她怀里的孩子又是什么时候生的?看这孩子的大小,难道她五年前就再嫁了?
季旬有些心酸,却不敢开口相问,直接转身快速离开了。
董樱知道季旬误会了,却并没有追上去解释,毕竟五年过去了,他和她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程壮看出董樱的表情异样,并没有多问,只陪着铛铛玩耍了会儿便回家了。第二天,程壮背着包袱来跟董樱告辞,董樱并不意外,也没有依依惜别,只玩笑道:“你走了以后谁来给我劈柴啊?”
程壮深深地看了董樱一眼,摸了摸铛铛的小脑袋,便转身离开了,这一离开,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想,如果董樱开口挽留他,或许他会违抗上命坚持留下来。
董樱自然知道程壮是新帝派来保护并监视她的,所以才没有挽留他。不过,她有些不明白新帝为何会让她和季旬再次相见,难道仅仅是因为好心?
程壮走后第二天,董樱一大早起来开了铺子便看到季旬站在外头,身上还沾着些露水,也不知道是来了多久了。
“你来做什么?”董樱淡淡地问道。
“我来给你劈柴。”季旬看着董樱答道。
董樱并没有拒绝,只开了薪银:“劈一次柴三个铜板,你要是不嫌少我便雇你。”
季旬干脆地点头应了。
董樱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季旬会受不了这种‘侮辱’,没想到他竟毫不在意,看来这五年时间他真的变了许多。
铛铛虽然不明白为何家里劈柴的从程叔叔变成这位季叔叔,不过,他显然更喜欢这位季叔叔。
只要季旬在,铛铛便会抛弃董樱只顾跟季旬玩耍,董樱吃醋之余只能感叹一句血脉亲情谁也抹不灭。
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持续了几个月,却在新帝微服私访到达此地后发生了变化。
看到新帝眉间隐藏的几丝忧愁,听到新帝偶尔几句感情上的困惑,董樱便知道新帝想做什么了。果然,新帝故意设套让董樱季旬两人都以为对方出事了,董樱识破后与季旬协商做出和好的样子,让新帝看了场催泪的好戏。
不出所料,新帝见董樱与季旬和好,似有所感悟,便不再逗留,启程离开。可惜,他以为找到的答案根本就是一场做戏。
新帝离开后,董樱与季旬也没有再分开,而是像一家人一样继续过日子,或许不久后,两人之间就会重燃爱火。
梦到这里,董樱幽幽醒转,仿佛真的经历了半辈子的跌宕,眼神也多了些沧桑。一时竟不知是人生如梦,还是梦如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很没有节操地提前完结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