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底望上去,月色格外的美。
透过粼粼水波,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月光融化在潮汐的脉搏中,像极了那人的神?色,山林眉目,水月身心,如?秋风过岗,又?似雪堕寒潭。
又?是中秋节了。记不得多少年前的这个日子,她挽着杨戬的手,穿过杨府铺天盖地的红绫,在堂前高烧的红烛前对拜。
他们不拜天地,因?为天地无情。他们不拜父母,因?为父母不允。他们只?是望着对方的眼睛,虔诚而近乎盲目的许诺。
那时的寸心还?不曾料到,自己?的新婚之夜会如?此欹枕难眠,明明应该笑解珠珰,最后却偏偏只?能看着纱窗外的月影一点点西移,在满室烛泪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就?是一千年。
直到如?今,她还?是偶尔会梦见千里之外的灌口?,仿佛自己?还?在西厢苦守,空无一人的庭院里,清风吹起飘零的花瓣,扑在半掩半闭的帘栊上。案头?的茶具已经许久无人挪动,淡淡的浮尘印迹里,是一点一点溅落的泪痕。
有时候寸心觉得,也许她爱的并不是杨戬。
也许她只?是在经年累月的孤寂中,爱上了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那个顶天立地巍巍堂堂的英雄的影子,爱他的沉静,爱他的隐忍,却不是那个影子背后,冷冷审视着自己?的,有血有肉的杨戬。
她爱上了为他付出,爱上了为他等待,爱上了寂寞带给她的每一刻时光,却唯独不知道,如?果他回应了这份爱,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迎接。
因?为他从不回应。
寸心跪坐在海床上,手指深深埋入细白的沙里,这里的每一粒尘埃,都是砗磲死后化成的粉末,那巨大?无朋的贝壳,历经数百年寂寞的岁月,终于在这孤凄寂静的海底找到了归宿,又?被无孔不入的海浪冲刷洗涤,最后将?满身冷硬峥嵘化为随波逐流的海沙,温柔的包裹着大?海的身躯。
她死后也会如?此吧?
灌愁海下的日日夜夜和杨府并无不同,一样的伶仃,一样的寂寥,黑漆大?门上从不会被人敲响的辅首衔环,如?今换成了扣在寸心琵琶骨上的玄铁锁链,动一动,痛一痛,和从前毫无分别,只?是杨戬再不会回来。
那就?去看月亮吧。
月儿被流波拆解成无数幻影,风起影动,变换无穷。原来月亮是这么好?看的一件东西,它让你想起过去,忘记现在,将?人隔绝在银丝织就?的轻纱里头?,熏然欲醉,徜徉忘言。难怪杨戬几乎每一夜都会望着它失神?,难怪他可以在月光下浅斟独酌,这其中的妙处,寸心直到今日才懂得。
可惜此处没有酒。
若是有酒,寸心大?约会微笑着举杯,敬杨戬,敬月光,敬让他们相逢,又?将?他们分离的命运。
“三妹自灌愁海回来,就?一直是这般模样么?”四公主叹息,望向愁容满面的敖烈。
三太子秀挺的眉峰拢在一处,没有答话。自遇赦以来,寸心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每日只?是昏睡,到了日仄黄昏之时才起身,静静抱膝坐在阶下,对着月光发呆。
“寻个好?医生来瞧瞧吧,这么着,终究不是个办法。”
“没用的。”敖烈摇头?,“心病还?须心药,可是治她的药,早就?已经……”
他没说完,看着黯然神?伤的听心,竟有种冲动逃开着一切,跑到荒无人烟的西海之极,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