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真凭实据,仅凭几句醉话就要断一个人的生死,未免太过草率。堂上的父母官不理原告:“先将李刈收押,等他酒醒再来问案。”
惊堂木落下:“退堂。”
李刈随后被带去后堂。
鸣琴堂。下午便有些冷了。
叶徊除了官帽,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失了体面的这生,哪里还像个读书人。大好男儿为情所困,成何体统!他踱到窗前打开窗户。
衙门里不能长期缺席主簿和县尉,他正要抬举几个当地的举子进县衙,随后便出了这样的事。心里怎能不窝火。
十二默默退出去,到厨房要了碗醒酒汤。
醒酒汤还不容易。辞辞一面准备一面同十二闲聊:“李举人真的为了给脉脉姑娘报仇杀了张知县么?”
十二摇摇头:“张知县的尸首都没见到,反正我是不信的。李刈一个文弱的读书人,要办成这件事,难。”
“也是。”辞辞说着,往扑腾的汤里撒了把白胡椒和醋,她浅浅地舀了勺汤试了试味道,酸辣刺激舌尖,吃了发汗,劲头很足。
“成了。”辞辞盛了醒酒汤,拿托盘端给十二。
十二接了,不敢耽搁地回到鸣琴堂,拎鸡仔儿似的提起李刈给他灌下去醒酒。李举人被呛得眼泪直流,眼神渐渐回归清明,瞪了眼前人片刻,又直挺挺地倒下去。
他闭上眼睛,自暴自弃道:“没什么好说的,是我杀了张士才。他不可能没有死。”
“泼醒他。”叶徊负手站着,居高临下。
一大桶凉水浇下去的感觉很不好受,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在战栗,逼着他清醒。李刈恍惚间看到了心上人。
三月三女儿节那天,桃花灼灼,柳脉脉穿一身翠色的衣裙,神仙妃子一样立于船头,外罩的幜衣随水而去,一声一声唤他“李郎”。同行的女伴笑她大胆,她也不在意。
他站在岸边的人群里,听她弹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她比桃花明艳。
他心中宜室宜家的女子约莫就是这样。合乎心意的就是最好的,他想。于是他踏出去,去应和她的曲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李郎。”这声呼唤就在眼前。
李刈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为了给脉脉报仇,我杀了张士才。他是个混账,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他说。
叶徊看着他:“张士才向来深居简出,纵使出行也有卫士开道,你是如何杀的他?”
李刈:“我不知道。恩公说他死了。”
叶徊察觉出蹊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亲眼见到他死了?”
“没有。”李刈摇摇头。
“那你见到他的尸首了吗?”
“没有。”
叶徊无奈:“那你又凭什么说,是你杀死了他?”
李刈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冰冷的简直不像人:“我叫恩公杀了他。恩公说他死了,他便是死了。”
叶徊便道:“你口中的恩公是谁?”
李刈一脸警惕:“我不能说。”
“张士才没有死。”叶徊叹了口气,“他的棺椁里另有其人,此事你该有所耳闻。”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十二身上。
十二放下手,接着道:“还有一个消息,日前那临川张家处置了张士才的遗孀玉氏。”
“那玉氏生性好妒,迫害了怀孕的外室,居然胆大包天藏在张知县的冢中。破坏了祖坟,张家还能放她安然归家,你当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因为,玉氏承认自己移走了张士才的尸首,悔恨之余表示愿意还回来。随后张家大张旗鼓地办了场安灵仪式,此事才算完结。”
“这样明显的欲盖弥彰你若是看不明白,便是枉为读书人了。”他这话说得极重。却有用。
李刈猛地惊醒。
他带着一脸地不可置信,口中自言自语:“恩公,骗我。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