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星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角,衣料和床单沙沙地摩擦。
赵伯礼皱眉:“坐那么远?”
梁远星又挪得近了些。
结果赵伯礼无情地拆穿他的心思:“怕我?”
“没有没有,不敢怕你。”
“连害怕都不敢,你不觉得前后矛盾?”
“我,我错了,我不怕。”
边说边绷着手指和脚尖,挪到了离赵伯礼半尺远的地方。可赵伯礼把剧本轻轻一拍,追根究底起来。
“怕我什么?”
“何琦演得挺好,可是你还是不满意。我怕……怕让你失望。”
“哦,没关系,你比他聪明。”
“……”
这算夸吗?
梁远星不敢多问,照着自己的理解念完明天的第一句台词。
“不对,重新念。这一段单纯用嗓子发声会破音,腹部要用力。”
金融系的梁远星人生头一次知道,念个台词还要把全身的肌肉都调动起来。
现场收音对演员的台词要求太高,他今早那场戏纯粹是误打误撞,角色本来就需要一些沙哑和破音。
讲完基础的台词技巧之后,赵伯礼简单点评道:“你学得很快。”
见识了赵伯礼在现场的严苛,更知道一句简单的夸奖来之不易。
“我电脑上有资料,回去看吧。”
“谢谢!”
梁远星笑得灿烂,手伸进口袋,摸到韩子真给的U盘,却迟疑了一下。
“赵老师,文件有多大啊?直接传到云端可以吗?”
赵伯礼在开电脑,没抬头:“我看到你带U盘了。”
“U盘……不方便,容易丢。”
梁远星随口编了个理由,脑海中却浮现出韩子真提到赵伯礼的时候细微的神态。
这些天,旁人抱怨时为赵伯礼辩解的是韩子真,可气氛安静的时候,主动挑起话题说赵伯礼孤傲的也是他。
梁远星本来就对人情世故十分敏锐,到了赵伯礼的事情上,更是一点都不愿掉以轻心。
他上学的时候旧电脑中过病毒,就是从U盘传播的。
他把U盘塞回口袋最里面,下意识地紧紧握住。
……
梁远星第二天的表现惊艳了全场。
台词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单靠表演时的声嘶力竭是无法说服观众的。昨天他还是通过与角色的痛苦共情,今天却字字清亮,发挥得很稳,将摆脱了家庭桎梏后意气风发的少年演得活灵活现。
他本来声音就温润,笑声在片场漾开,在场的人忍不住莞尔,灵魂都随着他一起飞到美好的幻想里去了。
赵伯礼的声音打破了幻想:“重来,久病卧床的人说话没这么有底气。”
梁远星人缘好得不可思议,全场工作人员都和他混熟了。于是有人小声嘀咕:赵导好残忍。
当然,他们都不敢让赵伯礼听见。
第二遍,梁远星将语气放得更弱了一些。
“重来,听不清。”
工作人员继续嘀咕:不能太有底气还要听得清,赵导好难伺候。
梁远星却说:“我休息一下。”
此言一出,整个剧组的人都为他捏了把汗。在赵伯礼的片场说要休息,还是被NG了两次之后提的,简直是自寻死路。
然而赵伯礼居然没发火也没数落梁远星,比了个手势,等着梁远星调整好状态。
刚化好妆出来的姚湘挑了挑眉,对身边的韩子真说:“难得啊。”
韩子真附议:“他被小梁下蛊了吧。”
第三遍,梁远星终于找到了病弱与意气风发的平衡点——那是冬天漫长的枯朽之后,恣意萌发的生机。
赵伯礼终于喊了“过”,提心吊胆的工作人员也放心了。
一场拍完,梁远星迫不及待地冲到赵伯礼旁边看监视器里的回放画面。镜头中的自己眼睛亮亮的,话语带着气音,并不响亮,却有无限希望。
他抬头,不小心对上了赵伯礼的眼睛。赵伯礼说:“还差了一点。”
他却仿佛从温柔的眼角弧度,读出了满意。
身心轻松下来,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就断了。
他一共只有十几场戏能在赵伯礼的视野中留下痕迹,第一场一遍就过,给了他最高的起点。他不想让接下来的任何一场戏垮掉。
他已经连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周围的人涌上来夸他演得细致入微,他也只听到潮水般模糊的噪音。
梁远星只觉得视野一片朦胧,快要支撑不住了。
但失眠症是他的秘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焦虑起来连睡眠都控制不住,随时会在白天晕过去,是个大麻烦。
尤其是在赵伯礼面前。
他用最后的力气勉强笑道:“我可以回酒店休息吗?有点累了。”
“去吧。”
梁远星跟着剧组的车回到酒店,在颠簸的车上也睡不着,直到沾了枕头,抱着昨天那件赵伯礼签过名的衣服,才沉沉睡去。
收工后,韩子真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你对小梁挺上心的?”
赵伯礼不置可否:“他每拍一个镜头都比上一次进步,而且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韩子真明白:每次都进步,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难。新手阶段,大部分人都会重复犯错,直到吃尽苦头才长记性。
梁远星没有,他每次都在进步。在片场,他一点就通,把赵伯礼的提醒全盘接收,每次NG之后都绝对不踩回头路。
比别人更短的时间里,他能达到飞跃式的进步。
“挺新鲜的。”赵伯礼忽然又开口,“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韩子真调侃:“难得听你夸一个人新鲜。”
“也难得听你问这么多废话。”
韩子真好歹当了赵伯礼多年的朋友,刺回去的时候毫不留情:“瞧把你急的,我不就说了句实话?”
赵伯礼懒得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