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了呢?
这个问题,从苏特豪四岁那年开始,从苏慕出生那天开始,就出现在了他稚嫩的世界中。
丁小文用树枝在湿漉漉的沙子上写,为什么?
苏特豪躺在沙滩上,海浪一波一波,卷过他的脚底,卷上他的小腿,卷上他的脖颈,卷上他的头顶,他笑着说,因为我是个私生子,你明白嘛?
丁小文写,电视上演过。
苏特豪抹了一把脸,说,我妈是个不太聪明的小三,我爸跟他老婆一直没有孩子,我妈灌醉我爸,成功怀孕,生了我之后去要挟我爸,我奶奶看我是个男孩,就给了我妈一笔钱,把我接回家。那时候,我爸对我是好的,没那么爱,但也不坏,但四年后他老婆怀孕了,我妈怕自己失去金主,跑去刺激了正室,结果正室难产死了,生下了苏慕也是个病秧子。
苏特豪停了停,说,我爸在他老婆死了后性情大变,他其实一直很爱她,这一生错过闹过挣扎过,但心里那个位置永远都属于他的爱人,我妈为了把我生下来也用了很多卑鄙的手段,所以我爸对她只有恨,在她害死他老婆的时候那股恨意达到了顶峰。
丁小文写,迁怒到了你?
苏特豪扭过头看她,说,还挺机灵。
丁小文写,电视上都这么演。
苏特豪继续说,这事我很多年后才知道,小时候不明白,他曾经对我好过,后来弃如敝履,我还小,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那么多日子,都在努力让他爱我,可失望却攒越多。
苏特豪说,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我觉得如果成了他就会重新爱我。
丁小文写,什么办法?
苏特豪目光转向黑色的大海,看着翻涌的潮水,轻松的笑出来。
杀了苏慕,他就只有我一个,除了爱我,别无他法。
丁小文握着树枝,迟迟没有写出字来,她看了看苏特豪,他的脸隐在暗处,语气却像往常那般惬意。
你在开玩笑吧?丁小文一笔一划的剥开沙子,抬头看他的眼睛。
苏特豪“噗嗤”一声笑了,问,你以为我是怎么漂到这里来的?
丁小文歪着头看他,满眼都是疑惑。
计划失败,没弄死他,被扔进海里,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被你救了。他笑了,像是在说就这么简单。
丁小文不知该回他什么,一时间表情冷掉,思绪也跟着冷掉了。
苏特豪看见她的模样,说,带着罪孽出生,又贪图更多,想要更多,所以才不值得被喜欢,你现在理解了么?
丁小文点点头又摇摇头,在沙滩上写。
你假装坚强的样子好丑。
苏特豪沉默了好久,才挫败的捂住脸,我试过,我真的试过,我试过讨厌他、恨他,他身体不好,故意带他去危险的地方,可他只要一张双手,说,哥哥抱,我就没办法,他是我亲弟弟啊。
丁小文写,新闻上说,一个月前台风突然登陆,有一艘游轮翻船,死伤过半,是你坐的那艘吧?时间上差不多。
苏特豪说,你为什么这么敏锐?
丁小文心想,因为太在乎你。沙地上写,随便猜的。
苏特豪问,你跟老渔夫一起掉进海里,只有一个救生衣,你跟他谁会穿?
丁小文写,很难抉择,他会让我,而我会让他。
苏特豪轻描淡写的说,我爸说,你把救生衣给你弟弟,就当把命还给我。
丁小文身体一颤,感受到了巨大的寒意,她看着苏特豪,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苏特豪说,在我拼命游过去救他们的当口,在我看见昏迷的弟弟就想把救生衣脱给他的当口,他说,你反正会游泳,把救生衣给你弟弟,你再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如果找不到,就当把命还给我。
丁小文说不出话。
苏特豪说,我拼尽全力,又找到一件,给了我爸,我想,我这么努力,他会不会对我笑一下,说一声做的好?
丁小文写,别说了。
苏特豪愣了一下,低头哭了,海浪擦干了他的眼泪,他哽咽的低语:“我爸为什么不爱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苏特豪恢复了正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没有满身泥沙的冲进海里,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哭过。
他依然爱笑,吊儿郎当的模样,守着小三轮,给丁小文买玩具,拿着刻刀,在老渔夫的木吉他上刻字,日子有条不紊,好像会这样过一辈子。
那天,丁小文正趴在吱吱嘎嘎的沙发上看破旧的小电视,新闻里提到一个人的名字,苏特豪手中的搪瓷杯就掉在地上。
丁小文觉得奇怪,仔细看新闻,说是某跨国集团总裁得了怪病,久治不愈,似乎与“凶器”有关,特安部已经介入调查,可能会影响股价以及经济,她再仔细看那人的名字,苏勇。
丁小文写,别去。
苏特豪不说话。
丁小文写,你命已经还给他了,你现在的命是我的。
苏特豪不说话。
丁小文写,你早点回来。
苏特豪挥挥手,说我很快回来。
这一走,他却再也没能回来,丁小文等了几个月,来到他的城市,却听到了他的死讯。
她只想拿回他的遗物,他的东西应该由喜欢他的人保管,她不想放在不相干的地方,却被告知全烧光了。
苏慕找到她,说自己的哥哥提过她,如果她来找他,就替他照顾她,于是苏慕便安排她进了公司,她想多了解苏特豪,便没有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