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枫旻被带到衙门后,先是被典吏按在班房一通疾言厉色的审讯,更扬言不招则动刑。
幸好刘枫旻深谙律例,早年大理寺首席的气势仍在。
对典吏想要屈打成招的心思,当即以有违刑法为公有理有据的驳斥,以有朋友任职京都大理寺为私威逼恫吓,硬是将其嚣张跋扈的劲儿给压了半截,免受几十大板的痛苦。
典吏则不得不重新审视刘枫旻,一头雾水,又心惊胆战,更加好奇他到底什么身份,能将国家律法信口拈来,一字不差,能让上面的人一纸画像分发六房,只道报案便抓?
这一审,刘枫旻带着枷跪在地上,足足熬了三个时辰。
狱外已天光大亮。
典吏见审不出什么,也不耽搁,立刻将刘枫旻扔进牢房。
牢房四壁铁柱如笼,光线昏暗,一丈之外难辨形状。
刘枫旻揉着酸痛的肩膀和膝盖,双腿累的哆嗦,但又不想坐。
忽然,旁边的铁栏被撞的一阵铛铛作响。
接着一个低沉男人的声音传来,语调带着几分戏谑“哎,看什么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报个姓名吧哥们儿。”
刘枫旻吓得退了一步,但又很快冷静,猜到应是隔间关押的囚犯,长舒口气,不予理会。
“哟,还是个小白脸。看你这样儿,不像个能杀人的啊。杀了什么人呐,别是孩童女子吧。那我可看不起你。”男人声音又起。
刘枫旻不满的驳斥:“胡说什么。我一清二白,不曾杀人。”
男人咯咯的笑道:“啧啧啧,都定罪了,还死不承认?反正都是秋后处斩的,倒时候咱们俩一起上断头台,也是个缘分。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枫旻阴寒纵生,“你说什么?这是死牢?”
“废话。死到临头你还搞不清状况?你以为是为了给你搞特殊待遇享福呢。”男人笑的更欢,话里话外带着嘲讽。
刘枫旻再难冷静,冲到门前,冲着甬道大喊:“你们没有有证据断定我杀人,按照律法,最重也只能与些偷盗者关在一起,怎能入死牢?你们是违规!放我出去!”
见无人回应,他更加愤然,一双手抓的铁门骨节分明,恨不能将门拆裂,“是非不分,冤枉好人,你们对得起百姓与皇上吗?若是你们的家眷亲人也遭逢......”
“别叫啦,没人搭理你。人家烦了,指不定还打你一顿。你说的对,他们都是一群败类。”男人打断道:“可有什么用呢?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听说五年前,倒是有个能干的,叫刘什么的,最后还不是走人了。认命吧。别说你一介草民,无权无势无钱,连个延缓处决的时间都拖延不到。就连我们家掌柜,背靠范家,不是照样被冤枉,说杀就杀,连个取保候审的余地都讨不到。”
男人的话直白而锋利。
“你是大德源的人?你们掌柜真的是被冤枉的?他人呢?为什么你一个下属在死牢,他却没有?”
刘枫旻不再喊叫,定了定心神,慢慢走近男人,这才将对方看得仔细,虽然有多日被关押的落魄,但仍是一张俊脸,年纪约莫三十左右,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男人虽咧嘴一笑,但眼中全是苦涩与不忍,“死了呗。就在上个月最后一天问斩。从抓捕到审判才几天,有些证据根本不足,疑点也没有全部解开,可知府根本不去辩证,根本就是铁了心要大德源关门,要掌柜的认罪。就连东家亲自来也毫无用处。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吗?因为我不服判决,见他们要带走掌柜去刑场,气急杀了两个衙役。”
刘枫旻不置可否,蹙眉道:“你们大德源真是被冤枉的?没有发放□□等罪行?”
男人察觉语调中的质疑,横眉冷对,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平与怒意,“废话!每次取送钱财宝物,我都是随车跟护,根本没有造假。而且,我们家掌柜为人与东家一样重情重义,平日乐善好施,我的命就是他救的!这些年从没亏待过我。绝不可能做欺骗百姓的下做事。”
刘枫旻认真听过,看着男人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在说什么。
他不能再说什么,因为自知局外人,也看到了男人眼中的坦荡与坚定。
两人都陷入沉默。
周遭静谧的让刘枫旻心头升起一阵酸楚。
直到早班的狱卒端着两碗饭菜走来,才打破压抑的沉寂。
“吃饭。吃一顿少一顿。可怜你们时日不多,饭菜都加了肉。”
一夜的惊慌变故,刘枫旻身心俱疲,腹中早已饥饿难耐,看着狱卒将饭菜放在门外地上,苦笑看着。
“吃吧。管他冤不冤,总不能做个饿死鬼吧。别搞什么绝食抗议,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你。”男人已习以为常,抄起筷子,边吃边劝。
看着男人大快朵颐,刘枫旻咽了咽口水,转念一想,说的也对,何必再委屈了自己的肚子,拿起了饭碗。
可就在他夹起米饭送入口时,忽然余光撇到刚才送食的狱卒正在不远处一步三回头的看过来。
吃个饭还用这样关注?
为什么不看那个男人?
刘枫旻早年与各种案件打交道,也审理过官吏害死囚徒的案子,顿时心生警惕,拿出身上带着的碎银,放在碗中试了试,果然变黑。
他怒火中烧,啪的摔了碗,指着狱卒呵斥,“你们下毒干什么?为什么要害我?有什么阴谋!”
“脑子坏了吧?谁稀罕毒你!不吃也罢,以后想吃也没你的!”狱卒撇了眼地上的饭菜,恼色上脸,撂下这句,匆匆离开。
刘枫旻见狱卒阴阳怪气不承认,气愤如拳打在棉花,憋屈而无奈。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饭菜凉透,也不见有人来,心虚倒平稳许多,转身贴着墙角,兀自发呆。
“怎么不叫了?刚刚不还信青天有眼,法网恢恢吗?”男人戏谑的声音传来。
刘枫旻目光落在杂草乱铺的地上,冷冷道:“这几年的世风竟还不如五年前吗?”
男人一脸同情无知小辈的样子,“哟,哥们儿,你是隐士啊?五年没出家门?你不知道这天下都开始有人讨伐朝廷了吗?就西南那边。”
刘枫旻不再接话,淡淡的嗯了一下,在男人听来是肯定,但对他自己而言是大大的嘲讽。